陈嘉庚与新加坡华社

文图 · 柯木林

1909年陈嘉庚在新加坡晚晴园与孙中山会见时的场景画像(图源:晚晴园)

陈嘉庚是20世纪初期著名的企业家、教育家、社会活动家。他在新加坡华族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少年时代的陈嘉庚,从厦门集美的一个小渔村,漂洋过海来到当年号称“南洋第一埠头”的新加坡。就在这块土地上,陈嘉庚成就了一番事业。他一生最辉煌的20年,也是在新加坡度过的,正是新加坡这块土壤造就了一代奇才陈嘉庚。

研究陈嘉庚的学者大多侧重于他对中国侨乡,及创办厦门大学的贡献,还有抗战期间的表现,本文在此从略。这里想从另一个角度解读陈嘉庚,那就是:陈嘉庚与新华社会的关系。

南来新加坡

陈嘉庚初下南洋时,新加坡福建帮在开山鼻祖薛佛记的领导下,已初具规模。从恒山亭(薛佛记1828年创办)、天福宫(1840年创办)再到福建会馆,奠定了薛氏家族一百年来在福建帮的领导地位。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新加坡的社会和经济环境也不断变化,福建帮需要新的领导者来应对这些挑战。1929年,陈嘉庚改组福建会馆,打破了薛氏家族一个世纪的统辖局面。

1909年,陈嘉庚在新加坡晚晴园会见孙中山,并于次年加入同盟会。辛亥革命后,他出任新加坡福建保安捐委员会(Hokkien Protection Fund)主席,曾捐献孙中山及福建政府20万元,可见他向来就有革命理念。1923年陈嘉庚出任怡和轩总理,这是促使他真正进入新华社会领导层的一个契机。在他的锐意改革之下,怡和轩一扫过去嫖赌饮吹的习气,成了社会运动的发源地。他鼓励并吸收新马华侨各帮侨领为会员,以每星期六举行的聚餐会作为联络感情、扩大影响的手段,并在怡和轩三楼设立图书馆,供会员进修研讨之用。这样,他便把新马华侨的优秀人物吸收到自己的身边,为日后作为华社领袖打下基础。

1928年济南惨案发生后,陈嘉庚担任新加坡山东惨祸筹赈会主席(Shantung Relief Fund Committee,简称山东筹赈会SRFC),声讨日本,历时九个月(1928年5月17日-1929年1月31日)共筹得$1,340,000叻币。其中抵制日货,对日本经济的制裁,赢得华族社会极大的反响。此次担任山东筹赈会主席,崭露了陈嘉庚的领导才能。山东筹赈会可说是“南洋华侨筹赈祖国难民总会”(Nanyang Federation of China Relief Fund,简称“南侨总会”NFCRF)的预演。有了山东筹赈会的经验,日后处理更加复杂的南侨总会,陈嘉庚更得心应手。处理完山东筹赈会的事务后,陈嘉庚又聚焦于福建会馆改组事务。

新兴势力挑战保守派

早年领导新华社会有两个组织:天福宫与福建会馆,两者之间拥有文化上互补关系,共同存在了75年。天福宫领导层负责管理该庙产业与处理传统的迎神、普渡等宗教活动;而福建会馆的领导人主要办理恒山亭与麟山亭的产业,并处理丧葬祭尊的活动。此外,福建会馆还维持萃英书院等教育事业。换言之,一个是有宗教色彩的组织,另外一个是社会活动的团体,两者虽然有共同的领导层,但有不同的职员。直至1916年5月22日,天福宫与福建会馆合并,成为天福宫——福建会馆(Thean Hock Keong-Hokkien Huay Kuan)。从1915年至1929年,薛佛记后人薛中华连续担任福建会馆总协理15年(1915-1929年)。在此期间,福建会馆组织并不严密。虽有新章程,但无法实行。主要原因是领导层缺乏推行改革的决心,故有会馆虚名而无会员的记录。坦言之,此时福建会馆的制度已不合时宜,赶不上改良与民主的步伐。也是因为这种散漫,终于导致了日后陈嘉庚改组福建会馆的决心。 

事实上,福建帮领导地位的转让,并非源于权力斗争,而是为了解决闽帮教育的经费与董事问题。事缘1927年福建会馆属下之道南学校欠缺选举总理与财政等职,爱同学校该届董事选举投票甚寡,故陈嘉庚再度联任两校之总理。陈嘉庚本人已连任道南学校之总理凡十年,对于闽侨商家之冷漠选举与本人连任年年感到不耐其烦,于是两次登报呼吁闽帮人士到福建会馆开大会商讨办法,以便解决连任之问题等等。1927年7月16日之大会议决新加坡闽侨所办之学校由福建会馆董事部统辖,将逐年馆业长息及公众捐款补助支配各闽侨所办之学校。此外,大会也组“改组福建会馆董事兼教育委员会”,举委员12名,以办理改组福建会馆,统计闽侨学校及其经费问题。

1929年陈嘉庚改组新加坡福建会馆,图为早期的福建会馆,附属在天福宫内(图源:《新加坡华人通史》

陈嘉庚的举动无疑代表了新兴势力对老牌薛氏家族的挑战。陈嘉庚改革福建会馆的雄心,引起当时福建会馆的主席薛中华的不满。薛中华曾函告华民政务司署,控诉陈嘉庚为“颠覆分子”,企图颠覆福建会馆的薛氏领导权。陈嘉庚也不示弱,反击薛中华为买办。由于买办可能有利益冲突,故谓薛中华没有领导闽帮的资格。华民政务司署支持陈嘉庚的看法,因而决定了薛中华失败的命运。在华民政务司署的眼中,薛中华是闽帮的保守派;而陈嘉庚则代表了前进派。前进派较有把握推动闽帮的慈善与教育事业。

无论如何,历尽坎坷的新加坡福建会馆终于在16个月后,即1929年3月16日改组成功。福建会馆改总理制为委员制,领导层由35名执行委员与五名监察委员组成。新改组的福建会馆执行委员会35名委员中,五名为常务委员。陈嘉庚则以移民身份出任新加坡福建会馆主席,象征马六甲侨生集团领导会馆时代的结束。这一改组不仅仅是一次组织结构的调整,更是一次新旧势力的交替,象征着福建帮在新华社迎来了新的领导者和发展方向。这一年,上距薛佛记创建恒山亭(1828年)整整一百年,这个令人惊叹的历史巧合,似乎预示着新加坡福建帮已然完成一个世纪的周期,而新的篇章即将开启。

在陈嘉庚的领导下,福建会馆不仅在组织结构上焕然一新,更在实际运作中取得了显著的成效。执行委员会下设总务、教育、经济、建设和慈善五科,通过各种社会活动,增强了福建会馆在新加坡华人社会中的影响力。自此,福建会馆面貌一新,陈嘉庚成功掌握新华社的话语权,也赢得了社会的广泛赞誉。他的能力,众人有目共睹,乃推举其任福建会馆主席。此外,他还曾两度出任新加坡中华总商会协理。陈嘉庚凭其个人的财力与管理智慧、组织能力与社会影响力,击败了盘踞华人社会的马六甲移民集团(薛氏家族),从而取得新华社会领导权,领导福建帮将近二十多年之久。

截然不同的新华社会

薛佛记与陈嘉庚分别代表了两个截然不同的新加坡华族社会。19世纪初薛佛记创建恒山亭之际,新华社会仍然处于草创时期。当年华社领袖的职责主要是照顾弱小的底层同乡,通过“慎终追远”的传统观念、族群冢山的管理、建庙宇,以“神权取得绅权”。换言之,薛佛记的领导是在民俗信仰与宗教膜拜的框架中进行的。然而,随着社会的发展,华社领导人的职责被放大,他们也须惠及全体社会,才能得到友帮族群领袖的支持与殖民地政府的重视。

陈嘉庚所处的时代,与薛佛记的时代大不相同。此时,新加坡与东南亚社会已趋向政治化与国际化,陈嘉庚频繁往返于新马、东南亚各国与中国之间,视野和格局也随之拓宽和提升。他不仅关注当地的发展,更在国际舞台上积极推动华侨社会的进步和中外交流。1941年末日本南侵新加坡,殖民地总督“三顾茅庐”,邀请陈嘉庚领导南侨总会,为殖民地政府解决民防工作,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南侨总会主席团成员包括印尼的庄西言(Tjung Sie Gan)、马来亚的陈占梅(Chin Chan Boey)、菲律宾的王泉笙(Ong Chuan Seng)及越南的陈肇基(Tan Sau Chi)。陈嘉庚领导南侨总会,无疑是整个东南亚华族社会公认的领导人物,远远超越了作为新加坡闽帮领袖人物的地位。

陈嘉庚领导南侨总会,成为东南亚华族社会公认的领导人物 (图源:《图说石叻坡》)

(作者为本地历史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