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2020
作者·陈雅恩
2020年对很多人来说是个莫名其妙的一年，时间仿佛被冠病盗走，一眨眼日子就过去了。这一眨，有的人不当一回事，有的人揉揉眼睛努力适应新常态，有的人滴下了思乡的泪水，在新马两国的海域之间泛起了圈圈涟漪。闭上眼睛的那瞬间，我只感受到一场“空”，空无、空虚、空寂，一阵冰冷和无奈。睁开眼睛的那一刻，我发现原来“空”也可以有温度。
还记得2020年伊始，农历新年年初三的那天下午，我们一家六口告别了家乡，挤在并不宽敞的居家车上，开始了年度横跨南北大道的漫长归途。车上的电台正播放着国际新闻，报道关于中国武汉冠病疫情大爆发的消息，五位数的病例令我们咋舌，内心既是担忧又是沉重。我还记得妈妈当时说了一句话：“幸好我们住在新加坡，新加坡比较安全。”
谁能料到，冠病在短短的几个月内肆虐全球，新加坡也没能逃过疫情的魔掌。看着染病人数和死亡人数每日飙升，我们对这些数字由一开始的焦虑到后来的麻木，冠病还是没有消失。
这场突如其来的疫情改变了我们的生活方式，出门时人人都必须戴口罩，并保持安全距离，学生和上班族也纷纷转至线上学习与办公。随着疫情在
新加坡客工宿舍的加剧，政府也加强了抗疫措施。我已经忘了阻断措施是在几月几日实施，只记得当时的我正在图书馆里观看抗疫跨部门工作小组的直播，听到消息后再也无法专心写作业，在作业里留下了许多空白。后来，超市的日常用品被大众抢空，街道上少了川行不息的车马，有些人的心里悄悄地被空虚占据。
这个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的大城市仿佛进入了真空的状态，原本的“繁忙”被按下了暂停键，人们被迫停下脚步去体验这场“空”。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家里每天的“今天吃什么”变成了“今天有多少起病例”，“我们去哪里”成了“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出去”。我们这个大家庭每天你看我，我看你，一开始还未完全适应这种朝夕相处的新常态。阻断措施前，我们是这个大城市生产线里的一个部件，日复一日地埋头工作、读书，忙碌完了拖着疲惫的身子归来，只想躺在床上睡觉。我们习惯性地过着机械般的生活，将时间表排得密密麻麻，忙着忙着忘了与身边的人相处，忘了皮囊下的灵魂，忘了灵魂里的初心，忘了初心的美。
足不出户的我们每天处在同一个空间，令我觉得仿佛回到了童年时代，那个大家都还没那么忙碌的年代。
面对这场“空”，父亲是家中最无从适应的成员。他无法外出工作，在家里闷得发慌，嘴里老是喃道：“我活了几十年还是第一次那么长时间没工作，好不习惯啊！”听了这句话，我嘴上说着多一阵子就会习惯的，心里却想着，父亲也是辛苦了，在新加坡马不停蹄地工作了三十多年，为了养家糊口不曾停下脚步，应该趁着这个机会好好休息。
人若一直以来在生活中充满了太多的“有”，忽然“空”就来到眼前会让人措手不及。幸好，我们是六个人一起措手不及。
翻开2020年的日记本，没有太多可纪录的，可是，那段对大多数人来说是空着的日子里，却在本子上留下了密密麻麻的文字和五颜六色的涂鸦。当时的我每晚都会趴在床上记录自己的一天，写得越多，心中的满足感也油然而生，庆幸自己没有无所事事地度过一天。
重温阻断措施期间的日记片段，发现这几个月的许多小事填满了心灵上空虚，重新为已经黯然失色的灵魂添上一层透光的颜色。
2020年4月9日：今天是阻断措施开始的第三天，原本今天是我的第一堂驾驶课，日期和时间早在2月时早已经订好了，看来考取驾照的目标要迟些才能达成。
2020年 4月12日：今天第一次和家人一起包饺子！我们包得有点丑，可是很好吃。
2020年4月18日：好久没有烘焙了，今天尝试柠檬酸奶蛋糕的食谱，但是并没有成功，我忘记放泡打粉了啦！
2020年4月21日：今天是我的二十一岁生日，半年前本想要在生日时独自去背包旅行，不过这个计划泡汤了。生日就在家里和家人一起过，妈妈煮了我爱吃的菜，挺好。李总理今天在电视上宣布将阻断措施延长至6月1日，这是一份很特别的生日礼物吧。
2020年 4月29日：终于翻开了之前在图书馆还没关闭之前就囤积的书本，读了朱自清的《荷塘月色》，这里没有荷塘，可是有月色，也不错。
2020年5月4日：今天终于结束了线上考试，结束了大二生活！！上了将近两个学期的网课，好久不见老师和同学们。网课省下了从家里到学校来回的三个小时，我也敢问老师问题了，有进步！
2020年5月7日：在家中一直不出门感觉好不健康，已经连续一个星期坚持运动了，加油！
2020年5月10日：今天是母亲节，我做了一张母亲节卡片给妈妈。妈妈这阵子在家里每天煮饭给我们吃，好开心。
2020年5月18日：今天是实习的第一天，早上到国家文物局去拿电脑后就回家开会。第一次当实习生，有点紧张。居家实习有好有坏，好的是可以省下了车费和外吃的开销，坏的是我根本不会见到我的同事……
2020年5月24日：早上和妹妹到超市买些食材和必需品，好喜欢逛超市啊，现在哪里也去不了，逛超市已经成了我的乐趣。
2020年5月26日：今天是我两个月以来第一次和朋友在线上聊天玩游戏。家里的wifi好差，我的画面一直卡着，心累。
2020年5月30日：阻断措施终于要结束了，可是我已经习惯了呆在家里，也挺喜欢呆在家里的……
阻断措施前，作业里的空白是因为头脑不清醒而无法填写，阻断措施后，心灵的空虚是因为头脑终于清醒而被填满。
两个月的阻断措施，说长不长，却提供了我放缓脚步思考的空间，也让我更清醒，倾心聆听自己内心的声音，碰触自己遗忘已久的灵魂。我与家人也因为更多的相处而拉近了距离，我们不仅是彼此最坚强的后盾，更是彼此最柔软的棉袄，可以一起遮风挡雨，也可以一起在雨中起舞。
若是没有那场“空”，我不会完成自己清单里的很多东西；若没有那场“空”，我不会用心记录每天的生活点滴；若没有那场“空”，我不会对生活有更多的向往和期许；若是没有那场“空”，我不会写下今天的这篇文章。
遇见了2020年，也就重新遇见了自己，还有身边的家人，挺好。
妈，新加坡好像也没有那么安全，可是因为有你们，所以我觉得很安心。
（2021年度优秀文学作品奖入围作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