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层床铺

文·陈雅恩

房间不大,无法容纳两张单人床,所以放的是一张双层床铺。上铺床铺着简洁的白色床单,枕头和被子整齐地叠在了床头;下铺床铺着蓝色的哆啦A梦床单,枕头和被子在床上凌乱地躺着。

姐姐让他睡下铺。他怕自己在睡梦中从上铺滚下床,美梦变成了恶梦。他躺在哆啦A梦的床单上,是个大雄,而姐姐才是他的哆啦A梦。

他和姐姐有个传信的习惯。虽然同住一个屋檐下,但是有些秘密写在信纸上,就不会被别人听见。他用的是蓝色的信封,姐姐用的是白色的信封。一封一封的信从上铺传到下铺,又从下铺传到上铺,压在枕头底下,装着姐弟俩浓厚的感情,藏着一丝丝对彼此的信任。

就算睡的是上下铺,心里之间是没有隔阂的。

五岁那年,他尿床了。

妈妈以鞭刑问罪。他摸着痛得红肿的屁股,含着委屈的眼泪,拿着蜡笔在信纸上把妈妈画成魔鬼,头上长着恶魔的角,把自己画成伤心的小猫。小猫在流泪。

他把信封塞到姐姐的枕头底下。

第二天,他在自己的枕头底下摸到了姐姐的回信。

姐姐把恶魔妈妈头上的角改成了天使的光环,也添加了六臂,在六臂的每一端画了扫把,锅铲等等,还有两只小猫,一大一小。两只猫都在笑。小猫是他。

八岁那年,他在学校里受了委屈。

同学取笑他没有爸爸,他哭得稀里哗啦。回到家里,他用彩色笔在信纸上拼命地画,想画出爸爸的样子,可是,他画不出来。

他写信给姐姐:姐姐,你知道爸爸长什么样子吗?(请画出来)

字体写得斜斜歪歪,流露着小学生的稚气,可“爸爸”这两个字写得特别端正。

姐姐回信说:我不知道,我想,应该和你一样帅,像林志颖。

信封里有一张林志颖的照片。后来他就认了林志颖做他爸,心里也没那么难过了。

十三岁那年,他当上了巡查员。

他知道,没有哆啦A梦,大雄是没有勇气踏出这一步的。看着别在制服上的名牌,他看到的不是自己的名字,而是成长二字。

他写信给姐姐:姐姐,送你。

信封里藏着巡查员名牌和一幅画。名牌粘上胶带,盖住他的名字,写上姐姐的名字,仍然是斜斜歪歪的。画上画的是两只猫,一大一小。两只猫都在笑。大猫是他。

姐姐回信:姐姐引你为傲。

十五岁那年,他想要竞选巡查员委员会主席。

大雄需要从哆啦A梦那里提取一些勇气和信心。

他写信给姐姐:姐姐,我要在全校师生面前演讲,能给我打气吗?

姐姐没回信。

十八岁那年,他有了心仪的女孩,想要向她表白。

大雄需要从哆啦A梦那里提取一些勇气和信心。

他写信给姐姐:姐姐,我想要向她告白,能给我祝福吗?

姐姐没回信。

二十二岁那年,他想要创办自己的公司。

大雄需要从哆啦A梦那里提取一些勇气和信心。

他写信给姐姐:姐姐,我要开一间自己的公司了,能给我鼓励吗?

姐姐没回信。

双人床铺还是双人床铺,但是,上铺是空的,被子和枕头叠得整整齐齐。

一堆散乱的蓝色的信封静静地躺在上铺洁白的床单上。

他总在想,我没从上铺滚下来呀,可为什么美梦也成了恶梦呢?如果他从下铺爬到上铺,会不会从恶梦变回美梦呢?他试过很多次,没有美梦,只有醒来看见床上的空,心里也觉得空。他在琢磨这个空想告诉他什么。

林高评语:

作者想说一个童话故事吗。姐弟睡上下床铺,却通过信,以文字和绘画沟通。这个设计够可爱。用“他”幼稚的口吻叙述,带着受宠的温驯。但是,有两点必须留意:一、是信任。因信任,姐姐给他的指导和鼓励化为智慧和力量。于是他在成长。二、是智略。姐姐后来不给他回信了,这个转折和结尾时他感到的“空”形成这篇小说的思考空间。小说的旨意是让读者自己去领会的。温馨,润泽,有趣味,是这篇小说的优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