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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音无改鬓毛衰

——创作逾千首潮州童谣的筝心

文图 · 郭永秀

2024年5月9日上午,我在家中接待了一位暌违超过半个世纪,和我一样是潮州人的朋友——筝心。

筝心告诉我:50多年前我们曾经见过面,那是在一份文艺刊物《星岛少年》的主编何豫樑所组织的一个文友聚会上。经他一提起,回忆一下子被拉回到了50多年前,那时我们大家都是朝气蓬勃、意气风发的少年,刚刚开始接触文艺,开始写作的年代。这些年来大家各做各的,朝着自己的方向奋力前进,一眨眼却已经过了数十年。

筝心说他这些年来正在做一件吃力不讨好、也不会受社会所重视和关注的工作——那就是创作潮州儿歌。筝心原名蔡鸿森,1948年出生于中国广东潮安江东上水头乡。1958年跟随母亲南来。他一向来都非常喜爱儿童文学写作,出版了许多儿歌、儿童诗、儿童故事等,一共20多册。但因不舍潮州童谣这一潮州传统文化的消失,2018年初开始创作新的潮州方言童谣,作品逾千首。

潮安会馆出版《雷公食酒醉》

新加坡潮安会馆为筝心出版的新书《雷公食酒醉》

最近新加坡潮安会馆为他出版了一本新书,叫做《雷公食酒醉》。这本书是本地第一本潮州方言童谣创作集,收入潮州方言童谣120首。作者以纯朴优美的潮州口语文字,动画式地吟诵了孩子们的童话世界。全书题材分为三方面:第一,潮汕文化篇,如《湘子桥》《柴房会》《灶神上天》等;第二,狮城文化篇,如《鱼尾师》《红毛丹》《十八溪漧》等;第三,中华文化篇,如《象棋》《黄鹤楼》《牡丹亭》等。这部分主要是描写和中国传统文化的课题。

筝心这本书中所创作的童谣,虽然只有120首,只占了他所写的作品中的十分之一,但是我们已经可以从里面看出他对创作潮州童谣认真的态度。

创作潮州童谣,的确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工作。单单从文字上来说就是一件不简单的工作,因为有许多潮州字在我们的智能电话或电脑的字库里面是找不到的,需要通过造字的程序。而筝心是一位电脑盲,而且连手机也没有,他的文章仍然都是用手写的,需要别人替他输入电脑,所有高科技的东西对他来说都遥不可及。我们可以想象他要出版这样的一本书有多难?但是他还是做到了。

童谣受福建、马来话影响

筝心10岁的时候从中国南来新加坡,所以对10岁以前所学的童谣印象深刻。他所创作的这些童谣仍然具有潮语的韵味,只是居住的所在地和生活的方式已经完全改变了,所以内容深受本地环境和生活的影响,这是自然不过的事情。我们且试试看他所写的一些潮州童谣。

《月娘光光夜色好》

月娘光光夜色好,照树照池照猪槽。

猪囝相枕鼾鼾夗,只只肚皮滑无毛。

“鼾鼾夗”是“酣睡”的意思。这是书写早年乡下人养猪的情形,虽然这种场景离我们有些远,但能让我们感受以前的人的一些生活状况。

《二只白猫仔》

二只白猫仔,四目看尾蝶。

一只呾欲掠,一只唔出声。

尾蝶想想淡泊惊,猛猛飞走唔去听。

“尾蝶”是潮语的蝴蝶,“掠”是“抓”的意思,“淡泊”即“很少”,它其实不是湖州话,而是福建话(潮州话应为“滴仔”)。

再看其“师城文化篇”中的潮州童谣:

《鱼尾狮》

鱼尾狮,企海墘。

看船去,看船来。

日夜啰看海,看海看乜个?

……

“企海墘”意即“屹立海边”,“乜个”是潮语“什么”的意思。这首童谣描绘出了新加坡有名的地标鱼尾狮。

《拖只大䑩船》

天顶飘白云,海鸟飞成群。

一只火船仔,拖只大䑩船。

船顶载树柅,树柅大大捆

……

船顶载白米,有米可烳饭。

这首童谣描绘出早年新加坡河上的大䑩船匆忙来往载货的情境。所谓“大䑩船”是一种木制的船,通常船头漆上一片红色,加上一个黑色大眼睛,负责将大轮船上卸下的货,运载到新加坡河畔的货仓或栈房。“树柅”即“树胶”的意思,“烳饭”是潮语的“煮饭”。

《十八溪墘》

一条长溪呢狭狭,溪墘有铺十八间。

……

船头画有大目睭,行猛行慢仔细看。

假如是筝心还在中国,他绝对写不出这样的童谣,因为中国没有新加坡的“十八溪墘”。

“目睭”是“眼睛”的意思,其实是福建话。

“行猛”即“走快”的意思。

《滨海湾》

鱼尾狮,罗雾水。摩天轮,慢慢婓。

金沙客栈过头峞,起去着搭电梯。

“雾水”即“喷水”,“婓”即“转动”,

“峞”即“高”。他把新加坡的摩天轮及金沙酒店收入童谣里,这有助于儿童认识本地的地标。

《门脚一丛峇鲁咕》

门脚一丛峇鲁咕,开花结果正峇鲁。

狗仔树下等欲食,看来伊人着等好久。

其中的“峇鲁咕”指的是一种南洋的水果,

“峇鲁”则是马来话“刚刚”的意思。

体现本土色彩的童谣

从以上的一些例子中看来,筝心所写的潮州童谣其实并不“纯”,因为有一些名词受到闽南话和马来话的影响。不过我认为居住在南洋这个特定的区域,受其他语言的影响是无法避免,也无可厚非的。因为语言会随着时代以及所处的区域的影响而不断地改变、进化和自我调整。这恰恰是体现本土色彩的“天作之合”。

凭着对家乡童谣的一份热爱,对自己母族的根的维护,唯恐这美丽的乡音会在营营碌碌的社会中消失无踪。筝心知道他所做的一切,在这商业的泥潭中激不起一丝涟漪,但他没有理会这些,更不计较个人得失,仍然执意的不断努力创作。而如今他已届76岁的高龄,虽然乡音未改,却已经两鬓星星,头发稀疏,可谓“乡音未改鬓毛衰”了。

这本书凝聚着他一生的心血,一份热爱母族文化的热忱,一颗传承文化的赤子之心。

可以想象吗?筝心对电脑、手机一窍不通;不懂得上网,更不懂得利用手机的便利来写稿、传简讯,他连打字也不懂。可以想象他有多困难吗?在这样的环境下,他仍然能够出版一本潮州儿歌,这是多么艰难的一种努力啊!

筝心为了这本书到处去寻求援助,但完全引不起文化界人士的注意。还好皇天不负有心人,最后终于找到潮安会馆,愿意赞助他出版这本书,总算完成了他的一个心愿。但其实他写了1000多首潮州童谣,这本书只不过是其中的十分之一,我希望他以后还有机会再出第二、第三、第四本书。

潮式拼音的商榷

普通话有4音,潮州话却有8音,所以在每个字的拼音上面都有一个号码,从1-8来表示出它是属于哪个音。由于潮州的音有许多是普通话里找不到的,这些潮州话的拼音有自己的一套系统,如果不熟悉,读起来会有些怪异。

潮式拼音基本都能够拼出潮州话来,虽然并非十全十美。不过偶尔有一两个字,我觉得拼音还需要斟酌的,比如“孥囝”(书中拼音为nou1 gian2),即普通话“孩子”的意思。依我的想法,“囝”的拼音应该是gia2才对,“n”是多余的。另一点:“走仔”即普通话的“女儿”,书中拼音为zao2 gian2,我认为应该是zao2 gia2。而且这个gia2是同一个字,但是却有两个不同的字“囝”和“仔”,用字显然不统一。同样的,我觉得“亲戚”(普通话的“亲戚”)的潮州话发音应该是“cing1 zia5”而非“cing1 zian5”。有关潮式拼音的问题,我对此不熟悉,只能说出我的观感,希望能有方家指正。

我一直认为潮语和其他方言一样,是华族不同籍贯人士的根。要保留我们自己的根,从童谣开始,这也许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

(作者为本地诗人兼作曲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