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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魁竟办沐猴冠”

—— 记潘受先生和南洋理工大学一段往事

文·郭振羽

1980年, 南洋大学和新加坡大学合并,成立新加坡国立大学。次年,教育部在南大老校园“ 云南园” 成立以工科为主的“ 南洋理工学院” , 由国大工学院院长詹道存兼任校长。1991年, 教育部进一步依原计划将理工学院扩大升级为“ 南洋理工大学” (Nanyang Technological University,简称NTU),完成在云南园重建以南洋命名的大学的承诺。詹道存教授也顺理成章,担任大学校长。新建的南洋理工大学由纯粹的工科学院,以及1986年新增国大原有的会计学院(后来再扩大为“南洋商学院”),1991年又添加了独立的教育学院组成。第二年1992年新南大成立传播学院,我被征召负责创立新院, 担任院长。

新南大所增添的新学院, 基本上都是实用的、专业导向的。在詹道存校长的领导下,20年间,发展成为一所国际知名以工科为主的新兴大学,可说已经完成了建校阶段性任务。2002年底, 詹校长宣布卸下担任了2 2 年的校长一职,可谓功德圆满。

我和一批创院伙伴,于1992年由国大肯特岗转到云南园。10年间,也从无到有建立起一个国际知名的传播学院。到了2003年,我任满11年,是到了可以卸下重担,交棒新人的时候了。

在担任传播学院院长期间, 我的工作得到詹道存校长的充分支持,虽然发展道路上难免有崎岖不平之处,但是基本上发展过程顺利,偶尔有险区雷区,都还可以“全身而退”。现在再回首这段人生轨迹,我自觉幸运;对校方及同仁们的支持与呵护,我心存感激。

这段时间,除了传播学院的本职之外,还曾经完成一项重要任务,和南洋大学以及云南园的历史相关,不可不记。

那是在1998年,南洋理工大学颁发荣誉文学博士学位给南大老秘书长潘受先生。

潘受先生(图片来源:《潘受诗集》,新加坡文化学术协会出版)(封面图)

潘老是新加坡华社众所敬仰的诗人、书法家,早年追随陈六使参与筹办南洋大学,任执行委员会委员。1955年南大第一任校长林语堂在正式开学前匆匆离职,大学风雨飘摇面对困境,潘受以秘书长身份,实际主持南大校务达四年,于1959年第一届毕业生毕业后才辞去秘书长职。这期间,南洋大学卷入反殖民运动风暴中。1958年,潘老被殖民时代的林有福政府褫夺公民权,一直到1983年才恢复公民身份。之后1986年获颁文化奖,1995年,新加坡政府尊称潘老为“国宝”。这期间,潘老荣辱不惊,专事文化艺术研究及创作,为众所崇敬,也可说是老南大校友的精神领袖。

《联合早报》1998年6月27日剪报

自从1991年南洋理工大学成立以来,云南园前后两个“南大”的关系便成为众所关心的议题。1995年南洋大学成立40年,全球南大校友会在云南园华裔馆前举行联欢晚宴。总理吴作栋先生以贵宾身份受邀参加晚宴,同时宣布将南洋大学校友名册由新加坡国立大学“迁回”南洋理工大学,此后南洋理工大学简称“南大”。此举非同寻常,当然引起诸多揣测,都觉得是老南大和新南大合而为一的前奏。过后几年,詹道存校长不辞劳苦,出席在香港、温哥华及沙巴举行的全球南大校友联谊会,除了联络感情之外,应该也是要试探老南大校友对新南大的态度。

1998年,南洋理工大学决定颁发荣誉文学博士学位给潘受先生。以当年时空氛围而言,好像是顺理成章的发展。而我,虽然和老南大没有渊源, 却有幸被指派负责联系潘老, 几度造访潘老位于杜尼安路的“海外庐”,安排有关事宜,最后还代表大学在颁发典礼上宣读颂词。

以我的理解,潘老对于来自新南大的邀请,原是有所犹豫的。老南大校友的反应,意见颇为分歧,有赞同,有反对,而且都相当极端。潘老考虑良久,最后决定接受,据说是为当时新闻及艺术部长杨荣文的诚意所感动,接受“当局”对于老南大的肯定,当然对复名南洋大学也有所期待—— 他还为此特别赋诗一首,反映了他矛盾复杂的心境:

谁共伤心泪一弹

罪魁竟办沐猴冠

平生文债浑闲事

百感今朝下笔难

南洋理工大学在1998826日,在嘉龙剧场隆重颁授名誉文学博士给潘受。我代表大学朗读颂词,除了肯定潘老在文学和书法方面的造诣与成就之外, 特别提到他对南洋大学的贡献,“为这所新生的大学奠下稳固的基础,以使它在世界的这一端,成为中华语言与文化的一座灯塔。”颂词中特别提到“南大精神”,强调:“当我们认可潘受是体现南洋精神的代表时,南大精神依然生生不息。”

《南洋理工大学公报》,页8,1998年10月

大家更注意的是潘老的答词。在答词中,老人很直接的呼吁政府和校方尽早把南洋理工大学复名为南洋大学,“以安抚民心”。他说,让南大复名是他“唯一的愿望”。如果恢复南洋大学是件势在必行的事,则“明天不如今天,下个世纪不如这个世纪;因为下个世纪已是另一个百年的事。”

这段动情的话,出自一位87岁老人口中,时间是距离新世纪不过两年的1998年。当时的场景,说是全场为之动容,实不为过。

令人意外的是,詹道存校长当天接受记者访问时,明确答复:恢复南洋大学旧名“现在还不是时候”,因为南洋理工大学还是以理工为主,理工学生占60%,已是世界知名;等到将来发展成为一所综合大学,才需要考虑复名南洋大学。詹校长这番谈话, 明显不符合当时一般人的期望,令人错愕,只能猜测其中或另有内情。作为参与其间的“外人”,我可以体会到潘老说的:“罪魁竟办沐猴冠”,也可以想象潘老心中的失望。而自己,不止是心有不忍, 更是心有歉疚。

有关南大复名以及邀请潘老接受名誉博士的决策背景,外人不得而知,只觉得暗潮起伏,诡谲难测。而散居世界各地的老南大校友,对南洋大学的复名亦无共识。新南大(南洋理工大学)的校友和在校学生的看法也莫衷一是。更重要的是,最高层领导“当局”内部看法可能也不尽一致。詹校长所说“现在还不是时候”,或是当时情势某种意义上的总结。遗憾的是,不过半年之后, 潘老于1999 2 月弃世, 享年八十有八。在世纪之末,老人终究没有盼到南洋大学复名的一刻, 留下终身的遗憾。

回想起来,对潘老,后人不免心存歉疚。而南大复名之议,“何时是时候”,也就继续成为新加坡大学教育史上的一个悬案了

作者为南洋理工大学终身荣誉教授、新跃社科大学学术顾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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