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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不息,寻根不止

——王振春专访

文 · 齐亚蓉     图 · 受访者提供

生在昭南岛

1942年2月15日,日军占领新加坡,易其名为昭南岛,意为南方光明之岛或昭和天皇在南洋获取的领土。

一个多月后,一个男婴在该岛甘榜峇踏的一间亚答屋降生,其父为他取名振春。

有关振春的出生日期有三个版本:其一为农历二月初五。这是母亲给出的,她说自己生的孩子她比谁都清楚,绝对错不了;其二是阳历3月21日。这是振春后来根据《中国近代史历表》查到的,也就是说,那一年的农历二月初五即为阳历3月21日;其三是阳历4月20日。这是报生纸上注明的,也是振春沿用至今的官方生日。报生纸上的生日之所以比实际出生日晚了30天,是因为当时兵荒马乱,没办法及时拿报生纸去办理出生登记之故。

长大后的振春很想寻得自己生命之初的根之所在。经多方查问,他得知当年的甘榜峇踏在现在的友诺士一带,当时有很多海南人跟马来人住在那里,但甘榜峇踏的旧貌早已不复存在,他出生的那间亚答屋也早已被日本人烧毁。

长在海南一街

五岁那年,振春一家搬至海南一街(今密驼路),因为父亲的汇庄在那里(门牌26号)。振春最初跟母亲住在潮州人的刘裕成木炭店(门牌22号),三四年后才搬去汇庄。此后他就一直住在那里,直至婚后(1969年)搬去政府组屋另立门户。

海南一街是他成长的地方。

父亲的汇庄招牌为“顺成隆”。那是一座三层楼的战前老店屋,楼下是汇庄,楼上是旅馆,也兼作船务生意。那个时候,很多马来亚(今马来西亚)的乡亲要回海南,都得来新加坡搭船。但来到这里之后,他们往往还得住些日子等船来并办理各种手续,其中一些人便住在顺成隆。也曾有吉隆坡的海南籍女孩嫁来新加坡,她们也租顺成隆的房间作为娘家,等待新郎前来迎娶。而那些在郊区打洋工的亲友进城办事之时,也常常来这里歇歇脚、看看报,顺便打听一下家乡的情况。

这里所说的家乡,指振春父母的故土海南。顺成隆成了海南乡亲的联络站。在乡音乡情的熏陶之下,小小年纪的振春对于祖居地,亦即父辈的故乡——海南文昌迈号镇边城村的一草一木都有了深厚的感情,他的生命之根也延伸到了那个地方。

上学读书之后,振春很快便成了父亲的好帮手。

那时的汇庄除了办理汇款业务,店里的书记还得替汇款的乡亲写侨批(闽南语称信为“批”),等家乡的回信寄来之后,书记还要帮他们看家书。这种代写家书及看回信的工作,若书记太忙顾不过来,即由振春代劳。

这一切,都可说是振春日后踏上寻根之路的启蒙。

求学时光

六岁那年,振春成为了一名小学生,学校跟他家仅一墙之隔。

他报读的是圣功学校。第一天上学时,学校的钟声响起,哭哭啼啼的他才被父母连哄带拉送入了校门。

圣功学校只开办低年级(小一至小三),规模很小,父亲之所以没有选择附近规模较大的醒华学校跟公教小学,想来纯属图方便。

三年后(1951年),振春转去位于经禧路茶阳会馆的启发小学,他有很多亲友住在那一带,他们的孩子都在该校就读,这应该是父亲舍近求远的原因(海南人办的醒华小学就在住家附近)。

此时的振春已表现出了自己在华文写作方面的优势,他的习作常常被老师贴堂(贴在教室后面的壁报栏里)。小六那年的一次作文课上,老师要求大家用文字描述班上的每一位同学,分发作文簿时,振春的被留在了最后,原来只有他一个人完成了“任务”。老师要他把自己的“人物素描”读给全班同学听,他以为会令一些同学不高兴。事实上,他的担心是多余的,那些被他指出缺点的同学不但没生他的气,还直言他是为了他们好。

1956年,振春成为中正总校的一名学子。那年10月,林有福掌政,学潮、工潮此起彼伏,为了避免受到冲击,振春在家人的安排下转入华义中学。

华义中学是一间殖民地政府办的华校,在这里,振春开始接触唐诗宋词及大量文学名著,这为他日后在报界及文坛大展拳脚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华义求学时,最为令他难以忘怀的,是坚持要学生使用繁体字的王厚仁校长。王校长不但注重学生的学业,也希望他们谨记校训,做个仁义之士。

在求学的同时,振春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篮球迷。他家后面的中秋园有三个篮球场,放学回家后,他不是去公仔书摊看书,就是去中秋园打篮球。用他的话说,中秋园是他的半个家,这半个家在他的心目中始终占有一席之地。

王振春边帮父亲看店边写作

投身报界

1961年,高中毕业的振春成功考取《南洋商报》校对员一职。赴吉隆坡工作半年后,他被保送至台湾高雄就读工专,学成归来,他在裕廊工业区一家台湾人投资的洗衣粉厂担任化验员。与此同时,他也为《南洋商报》写娱乐稿,还为该报的“少年园地”版写专栏《少年寄简》。但其实,由于受到在报社工作的胞兄振森(年长他9岁)的影响,自中学开始,他就在《中国学生周报》及《学生邮报》发表文章,留学台湾时也常常投稿当地报刊。

王振春在台湾求学时留影

1978年,他的第一部散文集《少年寄简》出版;1983年,《少年寄简》(第二集)出版。这是他最早出版的两部作品,深受年轻读者喜爱。

也就在1978年,《新明日报》扩充业务,时任总编辑黄德荣拉他加盟助阵,振春遂转行成为《新明日报》的娱乐版记者,负责娱乐新闻,兼做华人社团的采访工作。五年之后,他开始担任新闻编辑,1999至2002年,他兼任文艺副刊“天窗”版编辑。

1981年9月,他在《新明日报》开辟了一个专栏,叫做“看球沧桑”,他所看的,当然是自己最为喜爱的篮球,此专栏前后写了20余篇。1982年7月,他在该报开辟了又一个专栏“细说琼剧60年”,同样写了20余篇。这些文章后来都收进了他的《梨园话当年》(根的系列之五)。

1986年4月,《新明日报》执行编辑郑文辉邀振春为该报综艺版写个专栏,主题为“听歌30年”。该栏目每逢周四发表,深受歌迷朋友的喜爱与支持,振春决定出书回馈大家。次年7月,振春到香港跟上海旅游,他找到当年歌坛领军人物陈蝶衣、严华(周璇第一任丈夫)及黎锦光。得知他要出书,严华与陈蝶衣各为他写了一篇序文,黎锦光则告诉了他很多当年歌坛的轶闻。1987年,《听歌30年》面世。1994年,《听歌30年》(第二集)出版。1999年,《听歌30年》(增订版)面世。

此外振春也曾为《南洋商报》“商余”版供稿。1983年,《南洋商报》与《联合晚报》合并为《联合早报》,1990年,《联合早报》开辟新栏目“四方八面” ,振春的文章频频出现。2001年,他把多年来发表在《联合早报》“四方八面”版的100篇与根有关的小品文汇集成《寻根集》。            

2011年6月27日,他还开始在《联合晚报》写歌台专栏,叫做“歌台风雨录”,每周一三五见报,至9月15日,总共写了30篇。

这些文章后来收入他的《说梨园话歌台》(根的系列之十二)。

根的系列

1986年1月,《新明日报》总编辑吴元华欲开辟一个寻根专栏,内容主写本地各种史料。他知道振春怀旧,便把担子交给了他,振春的“招牌作品”——根的系列应运而生。该系列每周一篇,起初是半版,后增至全版。1988年4月,最早刊出的百余篇集结成书,是为《根的系列》之一。

1990年,《根的系列》(之二)问世。次年4月,写了五年的“根的系列”专栏结束,但振春的寻根之旅似乎刚刚开始。

1992年,《根的系列》(之三)出版。1997年,《石叻老街》(根的系列之四)出版。2000年,《梨园话当年》(根的系列之五)出版。2004年,《喊默迪卡的年代》(根的系列之六)出版。2005年,《记忆里的小坡——根的系列之七)出版。2006年,《新加坡歌台史话》(根的系列之八)出版。2008年,《话说海南人》(根的系列之九)出版。2011年,《石叻战前老戏院》(根的系列之十)出版。2012年,《狮城老街故事》(根的系列之十一)出版。2015年,《说梨园话歌台》(根的系列之十二)出版。2016年,《那些年我在报馆》(根的系列之十三)出版。2021年,《话说密驼路》(根的系列之十四)出版。2023年,《昨日海南街》(根的系列之十五)出版。

值得一提的是,振春的“根的系列”多版“梨园篇”曾于1987年6月获《海峡时报》主办的“最佳专题报道奖”,后来,他还有多篇与根有关的作品获奖。

虽已年过八旬,但他的寻根之作并未画上句号——《重返石叻老街》(根的系列之十六)即将筹备出版。而他在《新明日报》的专栏“蓦然回首”隔周定会与读者见面。此外,他还是宗乡总会属下《华汇》(季刊)的特约撰稿人。

寻根问祖

王振春婚照

王振春与母亲合影

上世纪二十年代初,振春的父亲王大珍携妻自海南文昌过番南来。海南解放前(1950年),父亲首次踏上归乡的路途,见到长兄及母亲,他喜极而泣。回来之后,他说自己此生唯一的愿望,是再次回乡看看老母、陪陪长兄。1966年底,父亲因病抱憾离世。

1986年4月,一家旅行社包机来回新加坡与海口,处女航邀请报馆派人随行,海南籍报人振春得以返乡寻根问祖。

这次回去,他的祖母及大伯父都已离世,长辈中他只见到大伯母及回乡养老的三叔。

振春的大伯父王大文幼时曾随母南来,那时的他就读翠兰亭的养正学校,后受孙中山影响向往革命,回国后考入黄埔军校(第二期学员),戎马生涯20年后解甲归田,陪伴古稀老母。土改时王家被划为地主,伯父屡遭批斗,以致双目失明。1982年,历经坎坷的大伯父走完了自己的人生路。      

虽未能见到自己最为敬爱的大伯父,但振春喝到了家乡的井水,觅得了父亲童年的足迹。父亲的心愿,振春帮他圆了一半。

“回来看看真好,以后要常回来啊。”大伯母反复叮嘱。

后来,振春真的一次又一次回到了边城村。他的妻子,他的三个儿子,他的孙子女们都跟着他回去了。

第二次回去时,大伯母不在了,几年后,三叔也走了。

振春的脚步并未因此而停下来,寻根于他而言,已成了一种使命,就像他的寻根系列,只要一息尚存,就没有停下来的理由。

后记

忘了自哪一年起,时不时会在《联合早报》“四方八面”版看到王振春的文章,内容似乎都跟打篮球有关。从年龄上推算,他应该跟我父亲不相上下,读着他的文章,眼前浮现出父亲打篮球的身影,瞬间感动莫名。

跟他第一次谋面,在去年底何乃强医生的新书发布会上。何医生安排我坐在他跟林任君先生之间,他们都进了我的采访名单。本着年长者优先的原则,不久之后便跟王振春敲定了采访时间,但在约定之日的前两天,他以需要“还稿债”为由,要我“先采访别人”,林任君也就排去了他的前面。

一个月之前,再次跟他联系,郑重其事地给他两周时间“还清稿债”,加上何乃强医生暗中助力,他终于往前跨了一步。顺利采访过后拿回他的二十余部作品,反复翻阅之后,发现他的“还稿债”或许并非托词——他写过的及正在写的专栏,少说也有八九个,令人羡慕,叫人叹服。能够采访到他,不能不说是一种幸运。

感谢何乃强医生!

(作者为本刊特约记者、冰心文学奖首奖得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