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地华乐的开拓者:李伍华

文·郭永秀     图·艺术之家

认识李伍华,应该是在上世纪70年代。那时候我和一帮志同道合的朋友创立了掘新民族管弦乐团。有次购买乐器,朋友介绍我到位于直落亚逸街的一间乐器店——同福企业。店内有一位身材颇为魁梧的店员,很热情地招呼我们,并向我们介绍了许多华乐团里所需的乐器。当时我并不知道他是谁,离开乐器店以后,朋友才告诉我他是李伍华,外号叫“笙王”。我听了相当惊讶,因为笙这种乐器当时在本地无人能够吹奏,而他的外号是“笙王”,那他一定是吹笙的高手了。

过后,我曾陆陆续续到过同福乐器店买乐器。数年之后却再也见不到他,据说该店已经顶给别人。进入80年代,我发现他是星海艺术研究会属下华乐团的指挥,也见过他在台上表演,还是星海艺术研究会华乐团的发起人。那时新加坡的民间乐团不多,星海是比较活跃的团体。进入90年代后,又听说他已经不再担任指挥了。

炎热的午后,窗外树影稀疏,轻轻摇来了和风。我在李伍华的学生家里给他做了专访。李伍华是新加坡华乐的开拓者之一,他的一生彰显了早年华乐工作者对新加坡华乐死心塌地、义无反顾的投入,以及孜孜不倦的学习和追求。无论这条道路上有多少挫折和阻碍,都不能撼动他们对华乐的热爱。

小学音乐启蒙 中学彰显才华

伍华出生于1944年6月3日,小学读爱同学校,四年级上音乐课时学了许多中国的歌曲,如《北风吹》《歌唱祖国》等,当时还学习五线谱。音乐老师丁道津向他介绍了很多有关音乐的书,还有一些以简谱记谱的歌曲。伍华的叔叔李天生指挥福建会馆铜乐队,经常在一些篮球比赛休息期间演奏《美丽的祖国》《团结就是力量》《魂断蓝桥》等乐曲。为了免费看篮球比赛,伍华经常跟随叔叔混入室内篮球场,也因此接触了许多乐曲。

小学毕业后,他进入“爱同学友会”(校友会被封,故以“学友会”注册),开始学习舞蹈和华乐。1958年跟刘晨钟学习笛子,几个月后就加入乐队,也学习打击乐。当时演奏《饿马摇铃》《南进宫》等地方音乐,都是齐奏;后来有了合奏,如《大联欢》《欢度新春》等。

伍华小学毕业以后,进入华侨中学。1960年他参加华人教师联合会主办的全国音乐比赛,以笛子曲《荫中鸟》,以及笙曲《苗族见太阳》,分别荣获两组的第一名。校长非常高兴,派他巡回演出,还让他在校教导笛子,收了百多个学生。1960年华中组织华乐队,指挥是冯俊水,还有弹古筝的江竹先,拉二胡和板胡的张炳照和弹扬琴的李雪岭。

1963年,爱同学友会华乐团举行了本地第一个纯民乐音乐会,有各种乐器的独奏、四重奏、大合奏如《东海渔歌》等。这个录音被送到上海民族乐团,负责人听了非常惊讶,想不到新加坡也有这样的乐团,于是就送了许多乐谱给爱同学友会民乐团。可惜这些乐谱全被内政部没收了。

与上海民族乐团的负责人有了接触以后,为了防止乐谱被没收,他们想出一个方法:把乐谱拆开分别寄来,残缺的部分听乐曲录音来记谱。当时参与这个工作的除了伍华以外,还有李才茂等人。

60年代中国电影刘三姐风靡了整个东南亚,伍华和一些朋友根据音乐录音把全剧旋律记下来。有位队友利用放映电影时,用录音机把电影的音乐和对白全录下来,然后分给黄志忠、李才茂和伍华等。李才茂具有一些和声知识,而且“过耳不忘”,听音乐会或看电影,在回家路上就能唱出其中的插曲。例如他看了《马兰花》后就能够唱出《马兰花》的主题歌。他们三位专门负责记录乐谱以供乐队演奏。记谱训练了他们的耳朵,对他们后来的音乐工作如作曲、编曲和指挥,起了很大的作用。

家贫让人奋进 兼职不辞辛劳

小时候家贫,伍华六、七岁就已经开始拾荒,到处捡拾螺丝钉、碎玻璃等贩卖给收买旧货的人。中学毕业时,因家庭无法负担他继续升高中,只能出来工作。那时他做过很多杂工:铁花厂、剪铁罐、编竹帘、贴纸袋、扛火炭……

伍华的第一份正式工作是在海鸥商行里面做推销员。他还兼做几份工作:在学校开校车、在贸易公司记账、在同福企业兼职。他记得那时候每天上午5点起身,5点50开校车,7点到学校,然后到贸易公司处理账目,把账单送到银行,又到同福卖乐器,中午和傍晚再开校车接送学生。其他时间,他就在同福企业跟商行之间来回奔忙。

1978年,伍华又跟叶瑞平、林淑勤、郭富春和陈锦祥创立了专卖乐器的艺声企业,但后来因为各人理念不同,多位股东放弃了股份,最后只剩陈锦祥一人独自经营至今。

80年代伍华到友谊企业任职,老板姓宋。当时钢琴生意很差,没有人买,伍华就把每一架钢琴的音调好,一个月内卖了整百架钢琴。宋老板非常高兴,从那时起,伍华学会了钢琴调音,成了他赖以谋生的职业。

1969年,伍华加入赤道艺术研究会属下的民乐团,当时有多位团员被内政部扣留,很多人因此退出。伍华就接任乐队指挥,一直到1973年赤道艺术研究会被封为止。

1974年,李伍华指挥星海艺术研究会属下华乐团在国家剧场演出

1973年,伍华跟一些友人申请成立星海艺术研究会。第二年在国家剧场举行第一场音乐会,一连三天场场满座。当时的国家剧场有3,600多个座位,共有一万多人观赏了他们的演出。假如将那些因买不到票,站在国家剧场后面皇家山观赏的人也算在内,那就更多了。

90年代伍华离开了他一手开创的星海艺术研究会。他回忆:“因为当时内部出现了一些问题,又提出实行聘请指挥制度。星海是我创立的,怎么还需要聘请我呢?所以我离开了。”

创立艺术之家 无畏命运多舛

1993年,他与庄家富、吴书玉三人创立了艺术之家,聚集了许多志同道合的朋友,演出华乐、地方戏曲、歌唱等。艺术之家让他开启了另一个表演的空间。1997年,艺术之家受朝鲜“四月春天友谊艺术节”的邀请,前后7次到朝鲜表演,为两地的文化交流作出了贡献。

为了到朝鲜演出,伍华组织了一个20人左右的乐队,借用布莱德岭联络所排练。他们都是专业的乐手,每次演出只排练两三次就能上台。迄今为止这个乐团仍然是艺术之家的活动团体之一,不过已经减少到10位队员。

1988年,伍华荣获新加坡文化部的奖学金,到北京中央音乐学院学习指挥,师从李华德教授;1990年他得到新加坡通讯与艺术部的奖学金,到北京中央音乐学院学习作曲,师从杨乃林老师。

1999年,李伍华指挥北美菁英交响乐团

90年代起,伍华每天早上7点到8点,在植物园免费教一些比较流行的通俗歌曲,风雨不改,一周七天无休,直到2018年才停止。

2016年,伍华经历了一次小中风,幸无大碍。2017年,他在滨海中心观看“春到河畔迎新年”时被铁丝绊倒,此后需要拄拐杖。后来又有一次在录音棚跌倒,从此与轮椅为伴。虽然坐轮椅,伍华仍然没有放弃作曲和表演。笔者于2023年1月14日还看过他坐着轮椅,在他自己的音乐会上指挥乐团。

伍华说:“我这一生要感谢三个人:第一位是郭永秀,他把我引进作曲家学会,又邀我参加亚洲太平洋作曲联盟与青年协会所主办的‘亚洲作曲家大会’。这打开了我的眼界,也促使我往后在作曲上不断地钻研和探索,写出更多的作品。他也给了我许多发表和演出创作曲的机会。第二位是已故前国家剧场俱乐部主席刘旭文。刘先生经常邀请我出席俱乐部主办的,有许多华乐演奏家的演奏会。跟这些名家有近距离的接触,就有机会向他们学习。第三位是李华德教授。当年我在中央音乐学院进修的时候,他指导我指挥的技巧。当年北京大学铜管乐团来新加坡演出,我有机会指挥这个乐团,而李教授也即席指导我,使我获益匪浅。”

建华乐考试制度 为华乐自强不息

伍华是最早发觉到华乐考试制度重要性的人:“只有像西洋音乐那样有考试的制度,演奏才有一定的标准,各种乐器的学习才能系统化,华乐才能发展得更好。”70年代,他在星海尝试制定考试制度,因团员没有兴趣而作罢。但为了本地华乐学习的系统化,他向南洋艺术学院华乐系建议,并与中国中央音乐学院取得联系,最终成功地促使南洋艺术学院与中央音乐学院挂钩,合作制定了华乐考试制度,每年聘请中央音乐学院的教授来当考官,开启了本地华乐考试的先河。此后中国和新加坡的音乐院校纷纷成立校外考试制度。如今华乐考试已经很普遍,这是伍华最引以为傲的一件事。

1993年成立的“艺术之家”,伍华一直经营至今。它是一个非牟利的文化机构,旨在推广及弘扬我国传统文化艺术以及培育新一代艺术人才。这30年来艺术之家主办了数不清的音乐会和文娱晚会,戏剧和歌唱剧如《升官记》《墙头记》《江山美人》《刘三姐》《花为媒》《贵妃醉酒》《拾玉镯》《天仙配》《王老虎抢亲》《胡知县断案》《书玉戏歌》《红氍毹——吴书玉戏曲舞台四十年》、儿童神话喜剧《宝船》…… 其中有多出戏由伍华作曲,他的搭档吴书玉导演。

艺术之家主办过的音乐会更是不胜枚举:《戏曲舞台94》《群笙之歌》《东韵西曲歌飞扬》《兄妹琴情音乐会》《雨果大提琴演奏会》《南北管弦唱我家》《江河水情》《歌剧精粹》等。主办过的团体有北美菁英交响乐团、北京大学维信管弦乐团、北京中央音乐学院民乐团、深圳音协合唱团、台湾合唱团等。除了艺术之家自己的会员包括李伍华和吴书玉以外,受邀来新加坡演出的著名音乐家也很多:詹永明、张玉明、张维良、萧白、吴书玉、程路禹、李国华、雨果、黄毓婷、黄毓颖、马杰、王甫建、翁镇发、周明伦、徐林强、廖锡华、王凯蔚等;他们也主办音乐讲座,参加牛车水美食节、龙舟节、公园定期演出等。还经常到老人院等做慈善演出,参加华族文化节及春到河畔迎新年演出。

伍华一共办了14场个人作品音乐会。有歌曲,也有华乐合奏曲。曲风倾向民歌及通俗歌曲。例如1995年的《师恩友情忘不了》、2003年《老树新枝送温馨》、2015年《感恩》、2017年《感恩@薪艺代》、2019年《艺代艺路系列》……

2023李伍华作品专场音乐会结束后与文艺界朋友合影

像许多早年的音乐家一样,伍华出生贫穷,经历过三天没有米饭入口的日子。他不但要做几份工来维持生活,还不断地自学乐器、组织乐团、学习作曲、编曲、指挥等,直至成为音乐上收获甚丰的音乐家。他的成功,得益于他自强不息、不肯向命运低头的性格,也得益于上天赋予的音乐细胞。音乐,让他从兴趣开始,逐渐演化成为他这一生的使命,其中的曲折艰辛,是年轻一代的音乐家难以理解的。

而今,在我们享受音乐成果的当儿,不妨回溯一下:在新加坡建国过程中,这些民间音乐家是如何含辛茹苦、一点一滴地的把音乐种子,洒在这块曾经被称为“文化沙漠”的贫瘠土地上的。

(作者为本地诗人兼作曲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