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词素词素化 造词方便灵活 表达多姿多彩

文·汪惠迪

新加坡朋友到香港旅游,一定会发现香港的酒楼和茶餐厅特别多,尤其是茶餐厅,别看店堂不大,却餐饮皆有,中西兼备。有的茶餐厅墙上贴着或门口摆着招徕顾客的告白:“本店奉送啡和茶”。将“啡”和“茶”并列在一起,顾客一看就明白,“啡”指咖啡。既然可以“啡”前“茶”后,也就无妨“茶”前“啡”后,所以有的茶餐厅把“奉送啡和茶”说成“奉送茶啡”,甚至把店名叫做“××茶啡档”,小咖啡店就叫做“××啡档”,称说起来更加省事。

“啡”字并不表义,所以《新华字典》“啡”字条下的说明是:见“吗”字条“吗啡”及“咖”字条“咖啡”。《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字头“啡”下的说明是“见720页〖咖啡〗、869页〖吗啡〗”;《两岸常用词典》(2012年8月初版)字头“啡”下的说明也是“见717页〖咖啡〗、866页〖吗啡〗等”。其他语文词典的处理方式大抵相同。可见,在一般情况下,“啡”一定要跟“吗”或“咖”组合,才能成词,独立使用,并表达一个完整的意思;单独的“咖”、“啡”、“吗(mǎ)”只是译音用字,不是词儿。

汉语中本来就有所谓联绵词(two-alliterated words/compound words in Chinese),联绵词“指双音节的单纯词,包括:a)双声的,如‘仿佛、伶俐’;b)叠韵的,如‘阑干、逍遥’;c)非双声非叠韵的,如‘妯娌、玛瑙’。旧也叫连绵字。”(《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810页)联绵词是双音节的单纯词(single word),不是合成词(compound word)。单纯词和合成词的分别在于包含的词素(也叫语素,morpheme)是一个还是两个或更多,而不论其音节(syllable)的数量。“咖啡”和“吗啡”是英语coffee和morphine的音译,虽然不是传统的联绵词,但都是双音节的单纯词;“新加坡”(Singapore)、“奥林匹克”(Olympia)、“戈尔巴乔夫”(Горбачёв)之类三音节、四音节或五音节的音译外来词也都是单纯词。

可是,在特定的语境下,“啡”居然像“茶”一样独立成词,成为一个可以独用的词素,并具有一定的构词能力。例如“咖啡色”(像咖啡一样的颜色,深棕色),香港叫“啡色”,且有“浅啡”、“深啡”之分;不加糖、奶或伴侣的咖啡,香港叫“斋啡”(黑咖啡/纯咖啡,black coffee),中国大陆叫“清咖”;cyber cafe(网吧/网络咖啡馆/网络咖啡屋),香港叫“网啡”,中国大陆叫“网咖”,店名更有趣,叫“×啡网咖”,如“漫啡网咖”、“魔啡网咖”、“摩啡网咖”、“猫啡网咖”等。“网咖”或“网啡”是“网络”+“咖啡吧”或“咖啡屋”或“咖啡馆”或“咖啡厅”的简写。最初“网咖”或“网啡”主要是为顾客提供一个舒适的上网工作环境,如今已演变成为大众休闲娱乐的场所。

“啡”字独用并非始于今日。上海虹口有家“享有百年盛誉”的咖啡馆叫做“公啡咖啡馆”,是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中外白领和文化名人休闲、集会之地,如今已进入历史。“公啡咖啡馆”想来是“公众”皆可入内喝一杯的公共咖啡馆,以别于只有“绅士”方可入内享用的“绅士咖啡馆”。

“咖啡”作为一个语素,照理是不能分割的,不像合成词,可以任意拼凑的。例如“汽车”,我们可以拆开来使用,组合成“汽油、汽艇、蒸汽|车间、车身、班车”等词语。然而随着近来网络的神速发展,语言也跟着急速起了变化。因而语素(尤其是双音节语素)也突破了它原有的局限,变化多端起来,于是出现了“清咖”、“斋啡”、“网咖”、“网啡”等“腰斩”双音节单纯词的现象。

其他双音节单纯词也有同样的情形。例如“巴士”是英语bus的音译词,其中“巴”字表音而不表义,可是在“大巴”(大型巴士)、“中巴”(中型巴士)、“小巴”(小型巴士)、“校巴”(学校巴士)、“旅巴”(旅游巴士)、“长巴”(长途巴士)、“村巴”(在社区或乡村川行的巴士)等词中,“巴”已经成了“巴士”的简称了,它跟“大、中、小、校、旅、长、村”组合成为合成词了。其他双音节或多音节的音译外来词,也因简称而定型成为合成词,例如来自“迪斯科”的“迪厅”(跳迪斯科舞的舞厅);来自“迪士尼乐园”的“迪园”;来自“的士”的“的哥”(称男性出租汽车司机)、“的姐”(称女性出租汽车司机)、“的票”(乘坐出租汽车的收费票据)、“打的”(打车,乘坐出租汽车)、“摩的”(运营用的摩托车)、“板儿的”(运营的平板车);来自“奥林匹克”的“奥会”(奥林匹克运动会)、“奥马”(奥林匹克运动会马术比赛)、“奥赛”(国际学科奥林匹克竞赛)、“奥数”(国际数学奥林匹克竞赛)、“奥校”(奥林匹克学校)、“奥运会”(奥林匹克运动会)、“申奥”(申请举办奥林匹克运动会)、“残奥会”(国际残疾人奥林匹克运动会)、“冬奥会”(冬季奥林匹克运动会)等等都已为词典所收录。“巴”、“迪”、“的”、“奥”都有其特定的意义。

“幽默”(humour)是个双音节的音译外来词(单纯词),现在也可以被拆开来使用,成了离合词,例如“幽他一默”。《庄子·秋水》里的“望洋”亦作“望羊”、“望阳”,“望洋”是所谓“仰视貌”,即“仰视的样子”,是个联绵词,现在人们仿拟“望洋兴叹”,说“望校兴叹”、“望楼兴叹”、“望钱兴叹”,几乎“望”什么“兴叹”的都有。于是“望洋”这个联绵词被当成动宾式合成词,人们套“洋”而用“校”“楼”“钱”等代之,成为“望×兴叹”。

语言是活的,变化的,发展的,有些不能强拆的语素还是被拆开来使用了,而且定型下来,便是明证。当然必须约定俗成,而且即使被拆开使用,有的还须经受时间的考验。

外国人的译名有的一串好几个字,这就难为了报纸的编辑,因为新闻的标题字数越少越好,可是一个老外的姓就用了几个字。这个矛盾怎么解决?例如“戈尔巴乔夫”是姓,报纸编辑就叫他“老戈”。中国人的姓都可以加前缀“老”,叫“老张”或“老李”,外国人的姓也可以如法炮制吗?答案是肯定的。这算什么名堂呢?有说法。

王希杰教授说:“非词素词素化之后,取得了造词资格,具有能产性。”“多音节外语音译词经常通过紧缩法词素化。”(详参《汉语词汇学》第八章“语法造词·短语和句子的词汇化·紧缩造词”,北京商务印书馆,即出)值得注意的是“非词”可以“词素化”,词素化之后就成为造词材料,获得造词资格,并且具有能产性。“蝴蝶”是联绵词,其中“蝶”“非词”,可是在“化蝶”、“蝶式”、“蝶泳”、“蝶恋花”中“词素化”了,“网咖”、“斋啡”中的“咖”“啡”亦然。“老戈”指戈尔巴乔夫,“戈”字词素化了,并且成为“戈尔巴乔夫”的等价物。王希杰教授说:“非词素的词素化使得汉语造词非常方便、灵活。”而汉语造词方便灵活使汉语的表达更加多姿多彩。

(作者为新加坡报业控股华文报集团前语文顾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