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达夫与虎豹别墅的一段逸事

文·薛依云 图·编辑部

 

根据刘延陵的《忆郁达夫》记述,大门牌坊楹联也是郁达夫的杰作

“挹翠”牌坊楹联,下署郁达夫撰句

虎豹别墅的楹联

新加坡虎豹别墅景区,有座“挹翠”牌坊,上有一对长句楹联:“爽气自西来放眼得十三湾烟景,中原劳北望从头溯九万里鹏程”,其两侧还有一对短句楹联:“天半朱霞云中白鹤,山间明月海上清风”,下署郁达夫撰句,于民国二十九年,也即1940年,那是郁达夫流落新加坡三年期间,留下的珍贵文学瑰宝之一。

1939年12月23日在新加坡出版的《星洲日报》副刊《繁星》上,就刊登了这系列《虎豹别墅楹帖》,咏景联还包括景区偏柱的题句:“家学宗风承上蔡,山居树石拟平泉”,还有中柱的:“山静白云闲,辉耀一楼花萼;澜澄苍海晓,望迷万顷烟波”,都是出自郁达夫的手笔,将一副寻常的题咏景联,写得如此大气磅礴,不愧文坛巨擘。据说他“九岁题诗四座惊”,古典文学功底极其深厚,郁达夫在古典诗词方面的造诣,就连有“文曲星”之称的郭沫若也自叹弗如。

这些楹联精彩描写了,从虎豹别墅高处放眼俯瞰,近处九曲十三湾的触目树荫花萼,微风徐来,山静云闲;远处澜澄苍海,万顷烟波,俨然一幅让人无限遐思的美景。下联笔锋一转,“中原北望”等字句,又立即看出,身在南洋异国他乡的游子,依然心系祖国抗战大业,他清醒地看到这是一场艰苦而任重道远的战争,故有“从头溯九万里鹏程”之句,亦抒发了渴望驰骋报国铁血壮怀的意志。

楹联也对虎豹别墅创建人胡文虎及胡文豹兄弟的表扬:“天半朱霞云中白鹤,山间明月海上清风”,后句出自苏轼的《赤壁赋》,意喻世间长久不变的,只有江上清风和山间明月,这里借用称赞虎豹兄弟对新加坡社会的贡献。而上句最早出自《三国志-魏志-邴原传》,以“天半朱霞”来形容其人有才华,洁白高雅犹如伫立云中的白鹤一般。其中的时代背景亦关联到有文人(有说是先前的吴昌硕或后来的金庸)悼念1935年逝世的革命家刘学询,瞻仰其好善乐施的崇高品德,其原句是:“先生何许人,天半朱霞,云中白鹤;君言不得意,风情张日,霜气横秋”,后句出自南朝(齐)孔稚珪的《北山移文》,形容风度之高胜于太阳,志气之凛盛如秋霜。这些引用前人诗句的楹联,也出现在湖南衡山上封寺:“天半朱霞,云中白鹤;山间明月,林下清风”。以及台湾半天岩紫云寺:“紫处清风,山间明月;云中白鹤,天半朱霞”。但最神奇的还是1894年甲午海战的邓世昌与致远号一起沉没,近年打捞海底沉船遗物,发现刻有“云中白鹤”私章一枚,这慷慨赴死一跃到大海湛蓝处,亦若白鹤孤云。

万金油花园

新加坡虎豹别墅(Haw Par Villa)是南洋著名先驱企业家胡文虎,在1937年为其弟胡文豹斥资建成,由于胡氏弟兄以发明“万金油”起家,所以这座别墅又有“万金油花园”(Tiger Balm Garden)的美称,但与其说是别墅,看上去更像一个公园。别墅依山而建,它的特色是把中国历史神话故事、和建筑雕塑艺术熔于一炉,园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大量的人物群雕塑和景物雕塑,有形象逼真的鹰、鹿、虎、羊、兔等动物的雕塑;有孔子、李时珍等历史人物的雕塑;还有中国古典名著《封神榜》《西游记》中人物的雕像;有以中国民间流传的二十四孝故事之一的“王祥卧冰求鲤”为题材的雕像;还有取材自中国的民间故事如八仙过海、唐僧取经、姜太公钓鱼、桃园三结义、火烧红莲寺等的雕像,极富中国民族特色,吸引着众多游客前来参观游览,它曾经是新加坡著名的旅游景点之一。

其景区大门牌坊有楹联句:“万水汇归环海银涛收眼底;金樽共赏前山翠黛展峨嵋”,由于没有旁注署名,很多相关文章阐述,无法引述真正撰句作者是谁。

根据刘延陵的《忆郁达夫》,这幅楹联撰句也是出自郁达夫的杰作。[1]至于书法则是出自“日新小学”校长罗寿时(号仲南,1905-1982年),罗先生从小练就了敦实圆润、柔中带刚的颜柳合璧的一手好字,在当时享有名气而受邀题写大门牌坊楹联。[2]

中柱楹联也是出自郁达夫手笔

读者若明白郁达夫与胡文虎的宾主关系,对新加坡虎豹别墅的牌坊之楹联诗句,都是出自郁达夫的手笔,就不难理解了。

去国离乡 孤注一掷

这位一介文人郁达夫(1896-1945),就是中国近代五四时期著名小说家、散文家。在1938年秋,日本侵华战争的中原战局急转直下,各大城市相继失陷,国民党内的投降派大肆散布“再战必亡论”,并以形形色色的“御用走狗”,来对郁达夫公然攻击和诽谤。此时南洋侨商胡文虎和《星洲日报》社长胡昌耀电邀郁达夫,来新加坡担任旗下报馆的副刊编辑工作。

至于郁达夫远走南洋的其他原因,他在后来《珍珠巴刹小食摊上口占》一诗中有所流露:“如非燕垒来蛇鼠,忍作投荒万里行”,他把此次星洲之行的性质定义为“投荒”,是为拯救自己的“燕垒”,本着出于挽救自己的婚姻家庭的期望,而所作的一种自我放逐,带着失意的“诗意”的去国离乡,孤注一掷,但事与愿违,他的婚姻最终还是破裂离异。

郁达夫三年多的星洲生活(1939-1941),并不像他原先“规划”的那样“逍遥”,其间思乡之情、忧国之心,也容不得他悠闲度日,即使远离抗战前线,本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爱国情怀,他还是要为抗战积极奔走呼号。

郁达夫在倾力于抗日宣传活动、与国内文艺界保持联系的同时,也热心扶持鼓励新加坡当地文学青年。在这期间,他带动了当时马来半岛和新加坡岛上的华文文化事业的发展,共发表400多篇抗日政论,还撰写了很多文艺评论、散文等,并保留旧体诗创作的喜爱,共写了70多首旧体诗,其中十二首七言律诗《乱离杂诗》乃流亡时期的“产物”,也是郁达夫炉火纯青之作,当然还有留存在新加坡虎豹别墅的几幅楹联,遗憾的是后者已少为人知。

(作者为南洋大学第18届政府与行政系毕业生,曾任美国上市企业高管,派驻中国20多年)

注释:

[1] 刘延陵,《忆郁达夫》,原载于香港《星岛晚报·大会堂》,1990年6月21日。

[2] 参 阅 枫 朗 镇 坎 夏 村 文 化 展 播 之 五 : 新 加 坡 民 间 文 化 使 者 ──罗仲南》,发表于2013年8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