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国志演义
作者 · 周德成
甲·历史课
南洋已成洋 新加坡已没有星
经过Clementi
请忘记这位总督唱过广东情歌…
我们仅须记声音，务必遗忘声调
唱di Tanjong Katong时
也请忘记这是首情歌 唯须记得
身在哪座海市蜃楼
或 房价又升的海景高楼里
我们应记得所忘，还是记了须忘？
据说Geylang 是种草 谁管
哪些新客会去落草
据说下西洋的郑和 姓马
原来是Mohamed
谁管武吉知马不是马
谁理 哪条马路变马场?
Iskanda，我们的邻居，
隔着一条海峡和长提
Alexander， 历史课本必记的名字，
中间隔着亚里士多德
谁又知道伊斯干达、亚历山大
二名本同源，誓守人类？
谁又知道亚里士多德死后一直思考
何者该忘，何者该记，
何者不能忘记？
乙·行行重行行━东南西北中
踩着帆布鞋疾步走过70、80年代
最多每小时10公里，回顾却快得比眨眼还快
却无法像神话中的羽鞋御风飞行
无论我幻想的速度多快
一个国度，或可以用巴士到地铁的速度来量衡
从东到西
从东海岸的脚车到西边的小货船
由南至北
最南方的闽南和广东口音
以及南方圣淘沙岛送走了日军，后又迎来了21世
纪的旅客
乘着向南的缆车
驱车行在向北的高速公路上
最北方的或许不只是北方普通话的口音
还有夹着马来风味
隔着对岸隔着海峡隔着一条代沟
一条连着古代马来半岛史和近代新马史的鹊桥
谁是牛郎谁是织女？
哪里是银河哪个是西王母？
你不是应该住在西边吗？
我的父母不知是否在桥上认识
在这南方的岛上我有时到最东边的机场去送行
真正能御风而行的
倒是在人生中穿梭的747波音，以及廉价航空小飞机
7天的欧洲行，大半个月的澳洲游
飞行─香港像一个星座，台湾像个情人
中国嘛，城里城外，是个又陌生又熟悉的亲戚
几千里半天竟就越过了半生
向空姐要了杯小红酒
然后，再次降落在这地图赤道的小红点上
丙·途经邻里商店
一种生命的小买卖
一个时代的小本经营
从西向的地铁车轨，再从金文泰地铁站转身走出
到转换站
再剃头转变形象 颔首转变态度 K歌转变心情
然有时不行有时转了型
有时店员与顾客讨论着新加坡与永恒
有的人左手拿了一瓶现实的政治，右手抱着一包包爱
情的鸦片
有的人手推车里超载着生活的本土电影
冷漠的渴望笑的眼神是未来的宣传传单
正午店前的门庭青春贩卖 阳光铺地廉价
成长摆成一地的地摊，历史喊成拳拳的叫卖
盖天的迷惘前来问路
那个少年维特走了过来
用整个地球的头痛来买止痛药
唯独生死、猫及垃圾横躺在外
唯独明天的行踪我们无从知晓
唯7-11 二十四小时经营的梦
找了零钱
兀自变脸为梦魇
昏头转向以日夜
丁·我们对着鱼缸说国语
我对着鱼缸说国语
每一个元音像风打在镜里
每一次顿挫像蚊子在跳舞
对下腕表，每一秒都风起云涌
1950 英语是殖民地语
想象着国语 我们来讲马来语
1965 国语：英语 马来语 双语？
地图到处烟云，每一处如何安身立命
联邦 州府 马来亚 马来西亚
台湾 中华民国
石叻坡 星州 新加坡
请跟我念
国家─国 家
你有你的 我有我的国语
字正腔圆，绝非官话
我们坐在圆桌旁练习说国语
鱼在圆圆的鱼缸嘟着圆圆的金鱼嘴
鱼如舌在口腔中，蠕动如蛇
有时圆唇，有时不圆唇
圆唇时
是鱼 是语 是马来语 是 Ü
不圆唇时
是 ikan 是 English 是 Inilah Singapura
戊·22世纪人类考古解剖档案
失忆症吗，快把头壳打开
检查一下
原来全忘了肉身是借来的
轻微的，遗忘历史
更多，迷信肉身是一切、思考即存在
这群后现代的原始人类真有趣
看看门牙，一个个咬牙切齿的
深深迷信国家、民族、咬住民主
统统被自由主义、地盘认同意识 殖民
更被金钱、货币、政府牢牢统治
龙牙门遗迹有的曾自称星国人，一些野史记录
例如微博、脸书昵称他们坡县族
还有一些弯弯族、乌由来人、
天龙国人、香香民、美美人、和族
前英英无代志地臣民
这些早已消失的身份代号
来，挑出舌头看看
全都给鬼魂轮流上过身
一组组不同的鬼魅─
英灵、汉魂、粤魄、闽鬼、客气、乌言
还有武吉士语，兴都话，人类统称语言
除了装神弄鬼，语言这些病菌
还带着军队，占领舌头酸、甜、苦、辣的感知
进而侵驻脑髓，再蒙蔽双眼
严重的，还患了那世纪的绝症─失语症
症状除了沉默、寂寞
最可怕的是心脏麻痹
需要用呼吸代替言语
并用纸笔、文字和
键盘叙述自己的存在
注：
ikan, 马来语，鱼。
Inilah Singapura, 马来语，这是新加坡。
上述个别诗作，或本组诗的一章，不同时期曾刊登于《联合早报·文艺城》和《新华文学》。这里把它们重新拆解，组合成一首更大的新组诗，赫然发现：从章法到句子、意象，还有口吻的多角色视角，隐隐然有了全新的脉络─它们联合演义成一部新的近代“新国/洲”志。
您可以想象：这首是用历史教师的口吻；一首全客观；一首是中年人；那首是儿童/学生；再一首是未来世界的考古学家等等。不同时代的不同声音，罗生门地完成了一首诗的接力叙述。诗言志，志是个人的诗志，在诗经和前诗经时代，它更指涉一种国族的集体记忆、想象，即，被记得的一种历史。而历史就是一种记忆。
整合时，我想起屈原根据不同的宗教神话/历史叙述，再创出《九歌》，是不同的神灵口吻演绎的祭歌，当然《离骚》也把自己家族史、际遇和神话叙述结合一起。我又想到了艾略特的《荒原》。
还有夏宇如何用1个月又11天，把诗集《腹》拆解句辞，剪贴成另一本新诗集《摩擦·无以名状》，每个重新组合的部分，像印象派画家把颜色组合起来。如此一来，读过旧作的读者，偶然把旧作和新作的相互文本指涉联系起来，可能会获得更大的诠释乐趣。
(年度优秀文学作品奖入围作品·诗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