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似飞鸿踏雪泥 ——何炳彪老师的“成绩报告”

何炳彪摄于客家土楼

一个过客的责任

何炳彪老师，是笔者1972年就读立化中学中四D文科班主任。我大半生从事文字与编辑工作，启蒙自恩师。

2001年，我与母校老师重逢，三年后为校刊专访退休教师，何老师来信告知近况：

“我的退休生活

人类是地球的过客，我们不知道从哪里来，也不知道得往哪里去。

因为，我对人生的看法很简单。既然我们对来去都不知道，那就看看自己这个过客，到底在地球的行踪上留下什么雪泥鸿爪。

做一个过客，有时也要看你幸不幸运，如果有伯乐赏识你，你就可以发挥所长，多做些事情，让自己的人生过得很愉快，很有意义和很有价值，让自己回顾走过的道路时，没有失去作为一个过客的责任。

最早计划，是完成一个心愿，向先师陈铁凡交上一封 ‘成绩报告’。

退休前，我已在茶阳（大埔）会馆担任奖助学金评委和主编《茶阳之声》，退休后，同学杨双标（时任茶阳会馆会长）竟委我重任，负责把新建成的会馆大厦特辟于七、八楼层空间的‘茶阳文物馆’建立起来，这是个从零开始的 ‘工程’，很可能也是我国会馆设立文物馆的第一间。责任重大，非同小可。于是，我是文物馆主任，也被戏称 ‘馆长’。后来，又肩负成立图书馆和客家文化研究室。义务的工作，琐屑而繁多，有时真的忙得喘不过气来。我却觉得忙得很有意义和很有价值，能尽一点力量为乡亲们服务，是我的荣耀，我的骄傲。

很多老朋友和老同学说我是‘为人作嫁’。我想，自己不能有大成就，能够帮助一些人去达到，这未尝不是人生的一种幸福！”

鸿鹄之志 始于初心

我睹字思良师，纸笺洁白如新，字如其人。课堂上白粉笔板书一派端庄，解惑时一丝不苟，说理处不疾不徐，声调铿锵高亢，时而温和低回，从容讲学，音容宛若儒者风范。

何炳彪导览茶阳文物馆

2005年初，我任职于茶阳（大埔）会馆秘书处，最初负责行政事务，对客家文化认识尚浅。后担任客家文化研究室助理，负责编辑半年刊《茶阳之声》、《客家文化》系列丛书、学生文集《小荷尖尖》、会庆特刊等，亦协调座谈会，参与茶阳（大埔）会馆成立150周年大庆活动，协调“客家文化节”与文娱晚会。服务期间，我频繁随同何老师接待海内外来宾、中小学生和大学研究生参观会馆，他亲切导览，逐一回应关于客家文化的提问，通过品尝客家美食，更进一步认识客家文化。因着这些学习机会，我耳濡目染，打开视野，使我逐渐融入客家世界。客家文化是河洛文化优秀遗产，独特的地方语言和文字魅力，深深吸引了我。尤其何老师特为青年团员开班教授大埔话，我协助讲义并旁听，听懂了梅州乡音，有长者认为我这个非客家人更了解客家文化。何老师让我体会了什么是客家人“硬颈”精神特质，令我由衷敬佩。

20年间与何炳彪老师共事，亲见何老师身体力行，深刻体会其人在有限生命里恪守过客责任，全身心投入理想退休生活，默默耕耘。

2024年7月中，何老师辞世，也许心愿未了——向已故陈铁凡教授交上“成绩报告”。且让愚生代劳依序整理，告慰师尊。

桃李不言 下自成蹊

何炳彪（1940年6月13日-2024年7月17日），出生于马来西亚霹雳州，祖籍中国广东省大埔县湖寮双坑（崧里）。少时曾在槟城求学，后随父亲移居新加坡，从启发学校毕业后，到中正中学求学，后因学潮转校至华义政府华文中学并就读至高中二年级，高三转到德新中学。中学毕业后，他在南洋大学的第一年就读教育系，次年转系到中文系，直至毕业。后来，他投身教育界长达30多年，并于1965年2月执教于立化中学，至2000年6月方荣休，期间一年被借调到教育部编写小学一年级新课文。

“我没有忘记我的初心！立志做教师，就应该尽责做好教师的工作。我不可能做到尽善尽美，但我尽心尽力，无怨无悔，不忘初心。我从学生身上看到了耕耘和成就，他们的成功，曾经让为师者感到汗颜。但是，我们要紧记：长江后浪推前浪，各代人奋力前进，社会才会进步。”

春风化雨，润物无声。每逢母校校庆与教师节庆祝会，何老师从不缺席，每当他的身影出现，历届新旧校友纷纷起立鼓掌致敬。师尊崇高形象，活在学子心中。

大力弘扬客家文化

客家文化研究丛书系列的六部作品

2002年12月3日，茶阳（大埔）会馆位于芽笼22巷29号新厦落成，除了有宽敞的活动空间作为会员乡亲联谊活动场所之外，更破天荒创设文物馆、图书馆和客家文化研究室，首开新加坡宗乡会馆先河。会馆董事部特设文物股，何炳彪任该股主任，专门负责“二馆一室”。何炳彪从零开始，收集会馆的“古董、文物”，包括启发学校、茶阳回春医社的资料，最重要的是，设立李（光耀）资政专栏。大埔文物馆则通过图片和模型展示大埔家乡的风貌，以及海外客家人的传统行业。

2008年，茶阳（大埔）会馆庆祝成立150周年，以及茶阳文物馆成立六年。何炳彪在三庆特刊《心系家国，志向四方》撰文《文物馆的故事》中指出：“文物馆不仅是让人参观而已，它是有‘生命’的，也有‘精神’的。它展示的一切，就是会馆的成长记录，它所发挥的‘精神’，就是客家人的精神。所以，随着时代的改变，社会的进步，它也不是原地踏步，固步自封的，文物馆也要与时俱进。”

图书馆藏书七千余册，书目涵盖中外史地、族群文化、华文研究等题材，其中保存完好的两大套《二十四史》线装书，最有价值。客家文化研究室则主要推动客家交流、研究与出版，播衍客家精神。

此外，茶阳（大埔）会馆还组织乡亲赴台湾、江西赣州、印尼、马来西亚、广东省梅州大埔等地恳亲；接待各地客家歌手观摩交流；与各地客家人互访联谊；接受梅州、台湾客家电视台采访；筹办150周年会庆两晚大型客家文娱晚会《客音客韵客家情》。各地区客家歌舞绽放异彩，更掀开传唱新加坡客家歌谣新章。

何炳彪作为这些活动的主要策划人和推动者，在其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此外，他还组织了多次学术交流会。例如：2005年8月所举办的“客家文化学者交流会”，香港学者针对“海洋亚洲与海外华人”话题展开探讨与交流；2006年3月，再次举办“客家学者交流会”，台湾中央大学客家学院院长丘昌泰教授就“蜕变中的台湾客家研究、现状与展望”发表报告；2007年4月，与新加坡国立大学中文系联办“新加坡客家研究论文发表会”，专家学者现场点评客家研究学生十篇专题论文；2012年6月30日，举办“第六届大埔客家文化国际学术研讨会”，台湾逢甲大学学者、日本国立民族馆研究员、台中石岗乡地方代表等发表专题演讲与乡情报告；2015年8月20日，为庆祝建国50周年，举办大型“倾听客家 客家倾听”研讨会，来自中国、马来西亚、香港等地的客家学者就此发表专题论文。

出版刊物推动客家研究

《客家文化》系列丛书之一、二：《百年公德被南邦》和《大埔民居》

何炳彪在《永远说不完的课题——客家文化论集》序文中阐明了《客家文化》系列丛书的出版初衷，“客家人迁徙自外地，是来自异乡的异乡人。他们的语言和土著很不相同，跟当地的土著杂居在一起，土著对客家的文化缺少认识和了解；客家人每到一地，占地垦殖，开拓新家园，土著便把客家人视为外来的‘侵略者’，于是产生种种矛盾和冲突。后来，经过好长的一段时间，才逐渐把纷争平息下来。……新加坡的华人，以福建人、广东人、潮州人占多数，客家人是少数族群之一。……对客家的研究，曾经取得了成绩，却沉寂下来。……新加坡出版有关客家研究的书，凤毛麟角，研究客家文化的人，也寥若晨星。”何炳彪坚信事在人为，“我不行，有人行；我不能做，有人能做。如果可以，我愿意敲边鼓，我愿意做个支持者，诚恳支持能行、能做的人。”

何炳彪在会馆服务期间，负责会馆的出版工作。他曾担任茶阳（大埔）会馆会刊《茶阳之声》的主编，从1997年至2017年。前新加坡国家图书馆中文部馆员王连美女士，在《茶阳之声》50期纪念特辑中撰文肯定了深耕文化的可贵精神：“在新加坡，超过百年历史而且相对活跃的会馆数量不多，这些出版资料，内容丰富，自然成为研究华社以及新加坡会馆发展不可或缺的资料。这些出版资料，充分体现客家精神。”文中特别提到由何炳彪主编的144周年纪念特刊《腾越明天，共创辉煌》、五庆纪念刊《大埔风光处处情》（2002）、150周年纪念特刊《心系家国，志向四方》、会庆特刊《迈向四方颂客情》《客音客韵客家情》《小荷尖尖——学生献礼》（2008），以及会讯《茶阳之声》等刊物，传达了客家精神内涵，对认识客家起深刻的导向作用。

何炳彪（右一）主持《新加坡典当业纵横谈》新书发布会

此外，何炳彪还推动出版了多本有关本地客家族群以及客家文化的书籍。2005年8月，茶阳（大埔）会馆与新加坡典当业公会联合出版由何炳彪主编、何谦训著的《新加坡典当业纵横谈》（下称《典当业》），为新加坡传统行业典当业首部宝贵文献。2006年6月，茶阳（大埔）会馆与望海大伯公（福德祠）联合出版由何炳彪主编的中英双语《百年公德被南邦——望海大伯公庙纪事》（下称《百年公德》），为申请保留古庙为国家古迹留下珍贵史料。《典当业》《百年公德》的出版，鼓舞了有关客家文化的研究，之后的十余年里有关客家文化的出版物如春蕊吐艳，竞绽芳华。

2008年6月，茶阳（大埔）会馆客家文化研究室与广东省大埔县博物馆合编《大埔民居》，何炳彪担任副主编，并由研究室全权处理在新加坡的排版与印刷工作。书中收录180多座大埔具历史价值的民居，田野调查遍及全县14个镇、200多个村，重点是有特色的民居、名人故居等。这些建筑对研究客家人的迁徙历史、社会经济发展状况提供了最直观的史料，具有很高的人文历史价值和研究价值。

2008年10月，何炳彪主编《永远说不完的课题——客家文化论集》，该书上、下编收录共19篇论文史料。新加坡国立大学中文系主任黄贤强教授认为，本书是“新加坡的客家研究和出版上意义深远的成就。”

2012年起，与新加坡国立大学中文系合作出版一系列客家文化研究丛书。总主编为何炳彪、黄贤强教授，至2018年共出版六辑，内容涵盖田野调查、会馆研究、人物传记、跨域研究等，标志着新加坡关于客家文化的研究达到了新高度。客家文化研究丛书包括：《走进客家社会——田野考察，文化研究》（2012年3月，黄贤强主编）；《新加坡客家会馆与文化研究》（2012年5月，王力坚著）；《谱写虎标传奇——胡文虎及其创业文化史》（2013年12月，沈仪婷著）；《跨域研究客家文化》（2015年8月，黄贤强编著）；《会馆、社群与网络——客家文化学术论集》（2018年9月，黄贤强主编）；《中国与东南亚客家——跨域田野考察与论述》（2018年9月，黄贤强、廖筱纹、邓宇等著）。

何炳彪主编的《客家文化》系列丛书之三《永远说不完的课题——客家文化论集》，以及茶阳会馆会刊《茶阳之声》

何炳彪服务会馆20余年，在2017年卸任会馆董事部前仍心心念念着会馆发展的走向。他在《茶阳之声》50期纪念特辑中撰文《会馆，面对挑战，展望未来——兼探讨茶阳会务的走向》，深入发掘会馆由内至外存在的课题，晓以大义，明确方向，择善固执，语重心长地勉励后辈：“在传承文化工作上，不论家庭、学校、社会，特别是会馆都能起着一定的激励和推动的作用……会馆是族群文化的堡垒，是文化发展的基地，要想方设法带领人们以自己的文化为荣。因此，文化传承的工作，肩负最大责任的是会馆……让我们的文化开枝散叶，繁花烂漫。这看起来是不可能的任务，我们可以团结起来好好干——干啊！”

何炳彪老师一生，躬身于教育志业，倾尽心血传承文化。春风化雨，桃李成行；化愚化顽，立德立功立言，践行“雪泥鸿爪”之志。斯人大任已尽，归去星辰，风范长存。

（作者为本地作家、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