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悲鸿的寓所兼画室——江夏堂
文图·李叶明
要不是因为徐悲鸿当年来新,多次下榻于江夏堂;要不是因为他的好多重要作品是在江夏堂完成,新加坡的江夏堂或许会跟很多旧建筑一样,走得无声无息。
据悉,江夏堂所在建筑已于今年5月8日移交给发展商;6月18日,江夏堂已经轰然倒地,被建筑商拆除。消息传开,引起很多人的慨叹和唏嘘。
据《联合早报》报道,徐悲鸿的女儿徐芳芳特地赶在拆楼前到访新加坡,她在新加坡管理大学郭建超副教授的安排下,第一次踏入父亲当年旅居南洋时的寓所和画室,难掩激动心情。
最后一次到访江夏堂
徐芳芳对江夏堂即将被拆除感到遗憾。她说:“当然希望能够保留”。不过这看来已经没有可能了!这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踏入这个对她有特别意义的地方。
位于芽笼35巷16号的江夏堂,属于新加坡黄氏总会,为永久地契。黄氏总会以1,300万新元将这里卖给豪利控股子公司Oxley Pearl重新发展,地契为99年。这里将被发展成一栋8层楼的综合大厦。大厦的二、三层将保留给黄氏总会作会所,其他为住宅单位。
消息不胫而走,通过网络媒体的传播,世界各地众多华人这才知道,中国当代美术大师徐悲鸿,曾多次到访新加坡,而且都住在江夏堂,最长一次住了近3年。他在这里完成了很多重要作品,包括《珍妮小姐》、《放下你的鞭子》和《汤姆斯总督像》等。他还在这里画了大量的马,留下了“万马奔腾江夏堂”的美誉。
拆除和保留,两难选择?
对此很多网友表示不解,这么具有历史意义的建筑,怎么会不加以保护呢?怎么可以随随便便拆掉?但也有人不以为然,认为旧的江夏堂拆了,还会有新的江夏堂。新加坡就是这样,国土面积狭小,可城市总是要发展。
江夏,是黄氏的郡望。郡望,一般是某姓氏祖先受封之地,或其显赫祖先居住过的地方。新加坡早期华族移民常把自己姓氏的郡望制成门匾,有的还写在门口的两个大灯笼上,所以也俗称“灯号”。
世界上还有其它地方有江夏堂,都是黄姓人士所建。比如福建厦门的江夏堂,是黄氏祭祖的宗堂,是由清末武状元黄培松倡建。
本地的江夏堂,则是由黄培松之侄黄曼士所建。上世纪20年代,黄曼士来新加坡出任南洋兄弟烟草公司分公司总经理。他当时买下芽笼35巷一块地,兴建两层楼洋房作为住宅,并命名为江夏堂。
据本地书法家薛振传说,当年挂在一楼大厅的“江夏堂”匾额,三个字写得并不怎样,却正是大名鼎鼎的清末最后一位武状元黄培松将军所题,匾额上还用了“庚辰会状”和“臣黄培松”两个印章。
算起来,这块匾额也有近百年历史,有一定的历史价值。江夏堂被拆除后,这块匾额是否还会挂在新的黄氏总会?或未来的黄氏总会会所是否还将设有江夏堂?不过,无论如何,以后的江夏堂将不再是徐悲鸿住过的江夏堂。这样的历史遗憾,或许将永远无法弥补。
徐悲鸿与黄氏兄弟
其实很多人都好奇,徐悲鸿又不姓黄,怎么跟江夏堂结下了不解之缘?
原来,本地江夏堂的主人黄曼士有个哥哥黄孟圭,当年留学美国。有一次,黄孟圭到法国游历考察,在中国驻法国大使馆巧遇徐悲鸿,两人一见如故。徐还邀请他到自己住处看画。黄孟圭看后十分吃惊,知道自己遇上一位才华出众的画家。同时也得知,徐悲鸿来法6年,留学官费已经断绝,他和太太蒋碧微的生活越来越艰难。本打算回国,一走了之,可当时连路费也没着落。
黄孟圭想到自己弟弟在新加坡商界颇有地位,结交上给黄曼士写了信,黄曼士很快回信说欢迎徐悲鸿来新。为确保万无一失,徐悲鸿出发前,黄孟圭还另写一封信交他随身携带,希望让黄曼士见信后更加放心。
1925年秋,徐悲鸿持黄孟圭的亲笔信,只身来到新加坡,见到黄曼士。从此,江夏堂成了徐悲鸿在南洋的第二个家。黄曼士安排他住在二楼的左前房,二楼突出的客厅光线充足,就作为徐悲鸿的画室和书房。
黄孟圭与黄曼士都比徐悲鸿年长,所以徐悲鸿称他们为“大哥”和“二哥”。1926年初,农历年除夕下午,黄曼士特备丰盛酒菜请徐悲鸿一起吃年夜饭,可徐突然悲从中来,说他想念远在巴黎的妻子,此刻独在异乡,水电费都无着落,处境艰难⋯⋯黄曼士二话没说,马上与徐悲鸿一起赶往大坡海山街,电汇800法郎给蒋碧微。当晚,徐悲鸿悲喜交加,痛饮至大醉。
之后在黄曼士的介绍与安排下,徐悲鸿给包括陈嘉庚、林路在内的本地名流富商画像,收入可观的酬金,手头开始宽裕起来。可以说,黄曼士是徐悲鸿的贵人,而江夏堂就是徐悲鸿的福地。
万马奔腾江夏堂
从1926至1942年,徐悲鸿多次来新加坡。有时是往返于中国和欧洲,途经新加坡做短暂停留,但有一次住了很久,期间他还从新加坡出发到印度一年,还到马来半岛槟城、怡保、吉隆坡等地举办画展,为中国抗战筹款。
这一时期,也是徐悲鸿创作最旺盛的时期。他的多幅代表作都在这一时期完成,创作地点主要就在江夏堂。也就是说,中国当代美术的很多瑰宝,就诞生于新加坡江夏堂,包括曾创下中国油画拍卖最高纪录的名画《放下你的鞭子》。
在这期间,徐悲鸿为抗战筹款举办画展而大量作画,其中画马之多难以计数。有人说画了千余幅,而很多是一幅画中有好多匹马,因此当时被形容为“万马奔腾江夏堂”。
为汤姆斯总督画像
在江夏堂还发生一件趣事。当时在新加坡至高无上的英国总督汤姆斯,也想请徐悲鸿为自己画像。可徐悲鸿架子够大,居然不肯到总督府(现在的总统府)去为总督画像,而是让总督大人到江夏堂来“当模特儿”。
汤姆斯总督居然也十分听话,多次亲赴江夏堂,还带去整套总督官服在江夏堂穿上,任徐悲鸿“摆布”。
这幅肖像完成后,一直挂在维多利亚纪念堂,跟历届总督画像挂在一起。这是维多利亚纪念堂内唯一由华人画家所作,据说总督对这幅画像十分满意,还写信向徐悲鸿表示感激。这幅画像现收藏于新加坡国家博物馆,已成“镇馆之宝”。
1942年1月下旬,南侵的日军已打到柔佛,新加坡岌岌可危。徐悲鸿因积极支持抗战,新加坡一旦沦陷,将难逃日军戕害。于是他把大批字画印章分别委托朋友收藏,自己携带约千幅作品悄悄离开新加坡,此后就再也没有回来。1953年9月,徐悲鸿因脑溢血英年早逝。
江夏堂后来人去楼空,黄曼士也因家道败落、年老多病,而将徐悲鸿留给他的大量画作交给郭鹤年,条件是郭要把旧居给黄的夫人和刚守寡的女儿居住。他告诉郭,江夏堂产业已属于南洋黄氏总会,待他身后就得归还,所以妻女将无处安身。
虽然人去楼空,物是人非,江夏堂毕竟是徐悲鸿住过的江夏堂。当年徐悲鸿的故事,真真切切地就发生在这里。重新发展后,未来就算还有江夏堂,跟徐悲鸿还有什么关系呢?新加坡将失去一个与徐悲鸿有关的具有独特历史意义的古建筑。
谁是徐悲鸿?
其实本地早有多位学者曾多方呼吁保存或保留江夏堂。在新加坡,历史建筑一般通过两个途径保存(Preservation)或保留(Conservation)。一是在《古迹保护法》下被列为国家古迹,由国家文物局属下的古迹保存局负责确认和保护;另一种是由市区重建局负责鉴别和保留的历史建筑。
曾主张保存江夏堂的本地已故报人、文史研究者韩山元,在一次为随笔南洋网带队参观江夏堂的文史之旅中透露:多年前,有文物局人员曾打电话向他了解江夏堂的情况,韩先生说徐悲鸿是中国当代艺术大师,保存江夏堂意义重大。对方听完后问:谁是徐悲鸿?韩先生又做了很多解释,说徐悲鸿大名鼎鼎,在国内外享有一代宗师的盛誉。这时对方再问:可否请徐先生来见我?
这听起来像是笑话,可韩山元先生说得很痛心。他说自己对此是“有看法,没办法”。这或许正是有关当局看不到江夏堂有保存价值的原因。
既然有关当局都认为没有必要保护,那么在重新发展的巨大利益驱动下,业主做出拆除重建的决定,似乎也就成了“历史必然”。而由此引发的各方关注和慨叹,随着江夏堂被拆除,势必将烟消云散,成为绝唱。
以后还有多少人会记得徐悲鸿在南洋的故事?还有多少人会记得徐悲鸿住过的江夏堂?
(作者为本刊编委、随笔南洋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