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me/Art, Yuan #161, Yuan Magazine, /在新加坡感受华族文化的自觉传承

在新加坡感受华族文化的自觉传承

文图 · 傅扬

《新加坡艺术剧场丝丝街旧址一角》 胶彩(1999)

有韵味的华语

那天,当我的双脚第一次踏上异国的土地,既兴奋又忐忑。一个“土包子”难得跨出国门 ,哪怕知道新加坡有超出70%是华人,也未能打消我的心结。

因为很早就知道,新加坡是一个以英语为官方语言的城市国家,我这个只会几个单词的英语水平,怕是要找个翻译,才能在新加坡混得下去喔!

果不其然,填那张小小的入境登记卡,已是汗流满面!尴尬地斜睨左右,除了高大的老外,竟没有一个华人面孔。此时心里直打鼓,难道今夜要在机场过夜?或是明天要被遣送返乡?想到几位在出站口接机的友人——哎呀!已经有点后悔今日之出行是不是没有烧柱高香,也反省少年之蹉跎呀!

正惶惶不知如何是好之时,一个稚嫩甜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先生,需要帮忙吗?”我赶忙回头望,发现是一学生模样的少女,站得毕恭毕敬问我。实在庆幸,她居然没有喊错我的性别!因那时的我一头飘逸的长发,常有人叫我“阿姨”。

“先生,我可以帮你吗?”也许是看到我在新加坡樟宜机场这样凉爽的大厅,都还汗流浃背,女孩又热情地问道。

“哎呀!太感谢!太感谢啦!”我长嘘了一口气。

一问一答中,女孩不知不觉已指导我填写完剩余的空格。

“好啦,先生!现在您可以入境啦!那边窗口是外国人通道。”女孩指指大厅一侧的“外国人通道”,冲我莞尔一笑,两个浅浅的酒窝深嵌在红扑扑的脸蛋上。

还未等我说声“Thank you!”女孩已跑向不远处的中年妇女,挽着她的手,消失在“国人通道”。

语言不通憋出一身大汗,没想到会偶遇一新加坡华族女孩,解我燃眉之急。没想到女孩的华语竟如此之好,也如此动听,真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只觉得,那华语虽不是标准的普通话,但别有韵味,这是我在新加坡呆的时间长了,才慢慢体会到的。

对接机人的深刻印象

走出接机口,时任新加坡艺术剧场主席许崇正先生、董事谭先生已等候多时。那时,下机的、接机的都已走得七七八八,只有我这个靠别人帮忙才能够入境的人,拖着一个行李箱,晃晃悠悠地出来。

有老总(后称许主席为老总)在,面子有些挂不住,不好意思把延迟出港的囧事告之,尴尬地笑笑,一点都不自信地说了句“拿行李耽搁啦!”

谭先生心领神会相视一笑。“不急!不急”。随即礼貌地将我介绍给许先生,语速不紧不慢,轻言细语,彬彬有礼。这是自从认识谭先生以来,一直都没有改变的,他给我的印象一直都是一个令人尊敬的学者形象。

我把目光转向许先生,上前一步先行伸出手。

在来新加坡之前,也曾向谭先生打听过将要与之共处的上级领导有关情况,还是百闻不如一见。

握住许先生伸过来的手,浅浅的,却感觉很厚实、有力。我迎上前,许先生却原地不动,这就产生了距离。也让我有机会在瞬间观察观察。

许先生个头不高,上身穿一件熨烫得很笔挺的白衬衣,衣领敞开,衣袖却紧扣,下身着一条深灰色的西裤,线缝也是笔直笔直的,脚蹬一双铮亮的黑皮鞋。这一身装束,既庄重,又体面。

后来我才知道,许先生工作繁忙,家里的事,夫人锦香打理得井井有条,这是后话了。

许先生红光满面的脸上,挂着一副高级职员特有的眼镜,显得干练、利索。眼镜背后,透着精明的双眼满怀笑意,似乎也在不停地打量我这个将要与之相处的,不知底细的下属。

许先生也是五零后。据介绍,他有一份银行高管的固定工作、还有三个孩子需要关照,在这样的背景下,许先生仍不余遗力地投入艺术剧场相对繁琐的义务工作中。究其原因,原来是因为热爱华族文化艺术,从年轻时代就在新加坡艺术剧场摸爬滚打,凭借一己之力和对弘扬华族文化的信念,在艺术剧场坚持至今!

与两位先生步出机场大厅,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湿咸的海风裹挟着热浪,拍打在脸上、手臂上,还感觉到有些许的刺痛和灼痒。尽管来前做足了功课,知道属于热带海洋性雨林气候的新加坡,湿热是出了名的,每天平均相对湿度竟然在60%到90%之间,每日平均气温高达24度至35度。但当我真正投入这异域疆土,对于我这个出生在号称“爽爽的贵阳”的人来说,以至于用了一年的时间,才算渐渐适应下来。

儿童剧《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舞台设计图 水粉 48X33cm(2004)

这次出国,是应许先生和谭先生之邀,任新加坡艺术剧场专职舞美设计师。为剧场设计的第一个戏,便是从小就非常喜爱的童话故事——《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

说起“新加坡艺术剧场”,在国内概念中,一定是和“中国国家大剧院”同等性质的国家艺术团体。其实不然,那些年代在新加坡,大多文艺团体都是私立性质,是靠一波热爱戏剧、舞蹈、音乐的艺术爱好者,自己租房组成艺术团体,凭着对艺术的热爱,利用业余时间追求自己的爱好和理想。他们靠自筹经费,拉赞助来维持团体的运作。据我所知,只有像“新加坡交响乐团”这种专业团体是国家出钱、出场地扶持的,其他有此“待遇”的艺术团体简直就是凤毛麟角。

在新加坡,有许多热爱文化艺术的实业家会慷慨解囊,赞助自己喜欢的文艺团体。像“新加坡艺术剧场”这样的以华语为主的团体,也常有视华族文化传承为己任的赞助商。

儿童音乐剧《美人鱼》舞台设计图(第二场:深海)铅笔淡彩 40X25cm(2002)

话剧《卖火柴的小女孩》舞台设计图 彩色铅笔 54X40cm(2001)

“把你的行李箱放后背箱里。”耳边传来谭先生依然不紧不慢的声音。我这才注意到我们已停在一辆银灰色“大奔”面前,就是那种在斜斜的车头有一个大大的马赛地车标的小轿车。

90年代,中国刚刚改革开放不久,新加坡已是亚洲四小龙之一。那时,小轿车在中国还只是少数公家用车,更别说进入平常百姓家了。看到这样的,属于自己的马赛地轿车,心里确实只有羡慕的份!

放好行李箱,由于关门声音有些大,我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我迅速朝许先生的方向望去,也不知是他没在意,还是为了不使我难堪,许先生快速地挤进了驾驶室。

这时,谭先生已为我拉开后排座的车门,有礼貌地让我先上车。这样的客气,有时真让人受不了,多年的兄弟情,凡事都还这样彬彬有礼。不过回头一想,中国有句老话曰“礼多人不怪”!别人对你有礼,你还说三道四,真是有些不知好歹。

唉!有时,人就是这样。

用热情凝聚的团队

说起即将要开展的工作,心里真还没有数呢。

国内演出团体一般配备都比较完备,舞美、化妆、服装、道具、音效、灯光、装置,各负其责。

临来时,谭先生提醒我:“到剧场恐怕你要独挡一面喔!”

我不知道这“独挡一面”到底有多“挡”,口不说,心在想,“不至于让我上剧院天桥打追光吧”!

谭先生又很从容地补充到:“不过,我们有一个强大的团队,可以任由你支配。”我心里直犯嘀咕:“这个团队有多强大,居然可以任由我支配,那‘行当’一定十分齐全!”直到星期六去到剧场,我才有幸目睹了可以任由我支配的强大团队!

性质决定了一切!

由于当时新加坡艺术剧场的“民间”性质,不可能拥有一个相对稳定的专业团队,大多数主创人员都是临时外聘,我这个专职舞台设计师也只空有其名了。

“我向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剧场刚从中国、贵州省话剧团聘请来的舞台设计师傅扬,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表示欢迎!”

我还在用怀疑的眼光审视着我眼前的团队,心中不禁在想“我是不是进错了房间,这拨孩子他妈、孩子他爹就是我以后可以合作的人士吗?”剧场主席许先生已向与会的朋友们介绍了我。

一阵欢快的掌声夹杂着许先生爽朗的笑声向我袭来,把我从沉思状态拖回现实中。我慌张的起身脱帽,忙向众人行礼:“初来乍到,请多多关照!”也许是我的慌忙、也许是我的话过于简短、也许是我的快接近腰部的头发,让会场发出一阵哄笑,还有人在窃窃私语……

新加坡是个国际大都会,世界各色各样的人物齐聚这里。不过,像新加坡艺术剧场这样的,比较传统的本土艺术团体,突然之间出现一个我这样的,有些异样的人,哄笑和窃窃私语太正常不过了。

许先生逐一向我介绍了艺术剧场的也同样来自中国的老师、艺术剧场青年团、艺术剧场少儿艺术团家长团。这个强大的团队除了中国老师和我一样是专聘且有固定薪金外,青年团的学生们、家长团的家长们都是利用业余时间,不要酬劳,凭着对华族文化的热爱聚在一起的。

青年团主要是一拨中学生、大学生组成,他们很多同学身兼多职。其中让我印象深刻的有王美玉、吴立萍、庄志强、张明玮、黄英超等等。

王美玉同学不光在儿童剧“小白兔”中的小白兔演得活灵活现,还参与一些戏的灯光设计和操控。黄英超同学虽说话有些夹舌,但他演的东郭先生,在他那很有特色的语言诠释下,那真叫一个绝呀!吴立萍小朋友饰演的“红孩儿”真让人刮目相看!她能唱、能演、还能打,舞刀弄枪时像模像样。有时,你还真忘了他们到底是业余的,还是专业的!

说起家长团,不能回避的还是艺术剧场主席许先生。

除了许先生以外,他一家人都参加了剧场的活动,包括他的两个侄儿。夫人锦香在家长团,女儿丽婷、大儿子源凯在青年团,小儿子源汶在少儿艺术团表演武术!侄儿明利、明亮都在青年团和舞美组。

还有华文戏剧爱好者熊桂英、黄培梅、林宝珠、张雯芯等等。他们中间有些人身兼数职,化妆、服装、道具制作无所不能。这在以后的长期合作中凸显无疑!

正是有这么一大批不计报酬,热爱华族艺术,坚守华族文化的热心肠,华族文化才得以在新加坡这块土地上传承、发扬光大!

“傅扬老师,怎么样,讲讲你的(白雪公主)舞台设计。”谭先生不紧不慢的声音又在我的耳边响起。

就这样,我便开始了新加坡之历程,也自觉地加入到弘扬华族文化的行列。

不过心里暗暗在想,“老兄,你坑朋友真是一套一套的呀——”

(作者为中国一级舞台美术设计师、前新加坡艺术剧场舞台设计师)

Home/Art, Yuan #161, Yuan Magazine, /在新加坡感受华族文化的自觉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