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不老 生命有价
——长河专访
文 · 齐亚蓉 图 · 受访者提供
槟城记忆
上世纪三十年代初,祖籍海南文昌昌洒镇抱才村的陈业植南来新加坡“打洋工”(在洋人家做事)。其妻随后南来,他们夫妻二人包揽了洋雇主家所有的家务。
太平洋战争爆发前三四年,他们跟随洋雇主来到马来亚西北侧的槟城。雇主夫妻住在一栋小洋楼里,洋楼延伸出去的平房是业植夫妻的栖身之所。两三年之后,他们的长子、长女先后出世。
1941年12月18日,他们的次子出世。读过几年私塾的业植为这个排行老三的孩子取名川波。
川波有关人生的最早记忆始于槟城,但他日后能够准确忆起的也就两件事。
其一发生在抗战胜利后的次年(1946年),也就是他四岁多的时候。那年年初,应邀赴伦敦参加英联邦反法西斯胜利大游行归来的堂兄邓福隆(本名陈忠洲)坐着卫兵驾驶的吉普车,带着堂嫂来槟城探望他们一家。这是川波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时任马来亚人民抗日军森美兰第二独立队司令员的堂兄(50年代中期,堂兄在抗英武装斗争中牺牲)。
其二发生在他五六岁的时候。有一天,哥哥带他去看人家踢足球,途中他不小心跌进河里弄湿了衣裤。回家后,哥哥因没照顾好弟弟而被父亲用藤条打屁股。明明是自己的错,挨打的却是哥哥,这令他十分不解,耿耿于怀。
那时的川波除了哥哥跟姐姐,并无其他玩伴。记忆中的他曾入读距离住家不远的培青学校一年,但具体情形已忘得一干二净。
文学启蒙
1948年杪,川波一家随洋雇主夫妻回到了新加坡,他们跟着雇主夫妻住在赛马场附近。
次年,川波踏入邻近华侨中学的乡村小学——联华学校,就读二年级。
三年后,川波的父亲离开洋雇主另谋生路。他跟亲友在巴耶里峇合开了一家咖啡店,由他负责经营。他们一家人租住附近的亚答屋,川波转读不远处的侨南学校。
转入侨南学校之后,川波似乎一下子开 了窍,他的总成绩稳居全班第一。教他华文的梁关飞老师毕业于中正中学,他不时会补充讲解一些课外读物给学生,启发他们求知并践行。梁老师后来获全马琼联会奖学金进入南洋大学深造,为南洋大学现代语言文学系首届毕业生。
小学毕业后,川波就近入读琼州会馆主办的育英中学。由于学业成绩优异(全班第一),他被老师推选为校图书管理员。这让他有条件接触到许多课外书,他的学费也获减免。
这一时期,川波对文学创作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初中三年级时,他的处女短诗《傍晚路上》发表于《南洋商报》的《学生园地》版。
1957年,川波升入高中。由于成绩突出,他获海南琼崖陈氏公会颁发的奖学金。
高中时他曾在一次校际作文(议论文)比赛中斩获第一。高三那年,他有一首有关同窗之谊的短诗发表于《南洋商报》的《学生园地》版。另外,他的短篇小说《落网》刊载于当年的高中毕业特刊。
1959年,川波在高中毕业会考中获取5个A的佳绩,名列全校之首。
次年,他获全马琼联会颁发的奖学金进入南洋大学中文系深造。

年轻时的长河
结缘方修
进入南洋大学的川波开始在课余时间大量阅读中外现代诗人的作品。中国诗人艾青、臧克家、何其芳、郭沫若及西方诗人普希金、惠特曼、哥德、莎士比亚、拜伦等的诗集都令他爱不释手。他还跟喜爱诗歌创作的同窗李大倍(笔名李贩鱼)成为好友。李大倍借了一些中国新诗集给他,还给他看自己手抄的一本中国新民歌,川波也给自己抄了一本。
大二那年(1961年),川波以山河为笔名,参加了中文学会主办的全校创作比赛。他的长篇叙事诗《捐躯》获诗歌组第二名,该获奖作品刊载于《大学青年》第五期。
大三那年,他分别以山河及风禾为笔名,参加了校学生会主办的“大学周文艺创作比赛”。他的组诗《无名河,哼哀歌》获诗歌组第一名(笔名山河);他的短篇小说《椰林之夜》获小说组入围奖(笔名风禾)。上述两篇获奖作品均刊载于《大学青年》第八期。
此次文艺创作比赛的评委包括当时著名的报人作家杨守默(杏影)、刘世朝(刘思)、吴之光(方修)及李星可,他们对获奖作品的评语也刊载于《大学青年》第八期。

1984年12月31日,长河与方修在方修家合影
时任《星洲日报》南洋新闻版主编的方修对此次获奖的诗歌作品尤为赞赏,他认为其中至少有三篇作品“可以代表目前马华诗歌创作的最高水平”。这段评语对川波的影响很大,坚定了他对华文文学矢志不移的信念与追求。以此为契机,川波跟这位享誉新马华文文坛的先驱作家结下了不解之缘。
大学期间,川波曾任南洋大学中文学会秘书,他也是该学会出版的文艺刊物《大学青年》的编委会成员。
除了山河、风禾,长河也是他这一时期所使用的笔名之一,后来更成为他的固定笔名。
1961年,他还同李大倍参与校外文艺团体——康乐音乐研究会文学组的活动,与当时活跃于文坛并在康乐负责一些工作的史阳(韩弓)、雷宇(黎声)等结识,也邀约他们为《大学青年》供稿。同时,他也与康乐的戏剧、音乐、舞蹈组的成员成为了友人。
1963年,长河自南洋大学毕业。
编辑报刊
受时局的影响,以优异成绩获文学学士学位的长河并未能如愿觅得一份能发挥自己所长的工作。他教过补习,也参与工会的活动(先后在书报业工友联合会、缝业工友联合会的文化班担任老师)。他还做过大众百货公司的总经理助理。
但他并未放弃文学创作,并积极参与各类文学活动。1966年前后,他曾负责社会主义阵线政党机关报——《阵线报》文艺副刊《期》的编辑工作。
1967年10月,他的首部诗集《无名河,哼哀歌》集结出版。因反响不俗,1971年2月再版。
1968年10月,他在朋友的介绍下入职太平船务公司。半年后,方修推荐他应征《星洲日报》编辑。经总编辑黄思的测试,他于1969年4月被聘为《星洲日报》副刊编辑,负责编辑《东南亚新闻》《青年园地》《少年园地》及《儿童园地》等,后来还负责编辑《青年知识》版。
1970年及1971年,他受方修委托撰写的文艺界年度总结发表于《星洲日报》年刊。
这一时期,他还注册了一个出版社——天桥文化出版社。1970年5月,他出版了自己的文集《事在人为》。次年6月,他出版了自己的又一部文集《木石集》。李贩鱼的一部诗集及韩山元的一部文集也经由天桥文化出版社出版。
此外,他还注册创办了一份综合性月刊——《建设》,于1968年12月发刊。该月刊颇受读者欢迎,销量一度高达每期7000本。负责编辑出版的同时,他也为该刊写稿,常用笔名海南客。
1971年11月,因准证不获更新,刊行26期的《建设》月刊被迫停刊。
1972年5月,长河离开报馆重回船务公司。三年后,他的第四部文集《主观与客观的问题》出版。

1994年9月,游黄山时长河与夫人周秀乌合影
1978年,他跟小他四岁的周秀乌结为夫妻。秀乌曾是缝业工会的活跃分子,也是他的学生。婚后的秀乌成为他生活上的得力助手。
1980年代,长河任职中国银行新加坡分行至2003年退休。
虽然转换了跑道,但他对华文文学的信念与追求从未因此而淡薄。1991年3月,他的第二部诗集《掠过夜空的彗星》出版。
1991年年中,长河从主持兴艺东方艺术品中心的雨石(谢声远)手里接过《艺术天地》的出版及编务工作。1992年1月,新版《艺术天地》刊印发行。因内容及篇幅皆增加甚多(原本内容多有关美术),故称“增刊”。第二期 开始,改称《艺术天地 文艺增刊》。至第四期,他索性去掉“文艺增刊”四字,改回原称《艺术天地》。此后的30年里,这份综合性艺术杂志在本地文艺百花园中吐露着自己独有的芬芳。长河自己的创作亦未曾有过中断的时候。2005年4月,他把自己近年来发表于报刊的有关文艺评论的文章集结成书,是为他的评论集《文坛刍议》。
2012年8月,他的又一部综合性文集《文艺与人生》出版。
2022年12月,耄耋之年的长河卸下编务,出版发行了43期的《艺术天地》淡出本地文坛。
本世纪初,他还参与康乐音乐研究会(1964-1970)的会史编写工作,由他执笔完成该会16年的艺术实践记述——《历史的跫音》,于2011年编成出版。
参与文学组织
自上世纪90年代起,每月首个星期六下午,一群志同道合的文友即雅聚于新马文史大家方修位于马里士他路的寓所。大家谈文论艺,互通信息,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愉快的周末。
方修担心文苑寂寞,希望文友们笔耕不辍,于是倡议筹组一个新的文艺团体,取名“热带文学艺术俱乐部”(简称“热带”)。
1997年4月,“热带文学艺术俱乐部”获准注册。李庆年、李过、风沙雁、流军、适民、彭竹生、周亚山、连奇、陈妙华、郑文彬、林祥雄被推举为首届理事,李庆年任会长,方修与刘抗任顾问。俱乐部开会讨论工作时,长河、柳舜、黄良发、网雷等也有出席。
“热带”创会宗旨有三:其一是联络会员,促进彼此间的文学交流;其二是弘扬与促进本地文学与艺术的发展;其三是加强与世界各国文学艺术团体或个人的交往,通过切磋与观摩,促进彼此间的了解。
“热带”创立的前两年(1997-1998)尚未正式开展活动,但理事与会员曾多次聚谈,明确了俱乐部的两大任务:其一是举办文学艺术活动,包括座谈会、讲座、作品评析会、作品首发会、展览会(美术、书法、摄影)等;其二是展开编辑出版工作,包括《热带学报》(创刊于1999年1月,早期为年刊,后改为半年刊)与“热带文学艺术”丛书。
1999年,长河被推选为第二任会长,此后的他一再连任。
在他带领的历届理事会同仁的积极推动下,“热带”除了出版文学期刊,也陆续推出文艺丛书,并多次举办文学讲座及研讨会。
2008年11月,方修获首届“南洋华文文学奖”,他捐出所得奖金4万新币,作为鼓励年轻作者从事华文文学创作之用。“热带”迅即展开“方修文学奖”筹办工作,在方修所捐款项的基础上积极筹募义款,以充实文学奖基金。一年后,“方修文学奖执行委员会”成立,长河任执委会主任。
2011年3月19日,“方修文学奖”宣布启动,至今已成功举办五届,堪称新马文学界一大盛事。
2017年,连任九届的长河主动让贤,交由谢声远接任。四年后(2021年),邹文学接任热带文学俱乐部会长至今。
青春不老
不再担任会长的长河并未退出新华文坛,含饴弄孙之余,他依然沉浸于自己钟爱一生的华文文学创作之中。
偶然性起,他还是会写起诗来。2023年11月,他把从事诗歌创作以来的所有作品汇集出版,是为第三部诗集《绿的颂歌》。该诗集还收录了多篇别人为他所写的诗评。
目前,他正在忙于第七部文集——《世道文心》的编辑整理工作,不久将付梓出版。
他的诗集《绿的颂歌》中有一首值得反复吟诵的长诗,题为《青春不老,生命有价》。这八个大字,是他诗情泉涌时的真情流露,直接搬过来,即可作为对他一生最为真实的写照。
后记
踏足新华文坛之前即听闻过长河之大名,但可能机缘尚未到来,及至开始撰写《文坛掠影》之时,对这位文学前辈的认识依然十分有限。加上后来他的退居二线,再加上我生性懒散,更让我连跟他擦肩而过的机会都不曾有。
几个月前吊唁老作家张挥时碰见文友林锦,他告诉我廖建裕值得一写的同时,也提起了“热带”前会长长河。
写完廖教授之后,即从伍木那里得到长河的联系方式,但最后还是拜托石君帮忙穿针引线。
中秋节过后的那个星期五下午,终于走近长河位于淡滨尼的住家。从不迟到的我提早十来分钟行至他家门前,准备确认一下门牌,然后躲在一旁等时间。不想刚一探头,即看到一张慈爱的笑脸,原来他家大门早已为我打开。三四个小时之后,我们已俨然相识多年的老友。离开的时候,我的手里除了他的赠书及资料,还多了一盒包装精美的月饼——来自他的老东家中国银行的节日礼物,就由我及家人代为享用了。
接下来的两周时间里,我们随时互通信息。我一有疑问他即问即答,且不断补充一些有价值的资料。
专访稿如期完成,对长河的认识依然浮于表面,唯愿我抛出的砖能引出珍贵的玉来。
感谢林锦!感谢伍木!感谢石君!
(作者为本刊特约记者、冰心文学奖首奖得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