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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一般的特刊,非一般的时代

文图 · 符懋濂

毕业班纪念特刊又称为毕业纪念册,是新加坡华文中学优良教育传统的组成部分。从1922年南洋华侨中学出版《第一届毕业纪念册》至今,已经延续不断一百余年了,可见其历史之悠久。

从历代的毕业特刊中,不仅可以窥见我国华文教育的兴衰,还可以多少了解其社会经济、政治、思想的状态与时代的变迁。华侨中学出版的《1959年新加坡华侨中学第十八届高中毕业班纪念特刊》所反映或折射的历史,似乎非常明显,的确值得回顾一番。

这本毕业特刊的天蓝色封面上,是一头雄狮在怒吼,三位青年人手挽手、在聆听着。如果翻阅页内文章如左民《星洲自治展望》、石马《自治三感》与爱马的《新加坡自治政府成立有感》,就不难读懂其(即封面)政治蕴意,历史意义。封面内页则是当年我们在运动场上发射“华中号”火箭的照片,之下的豪言壮语为:“冲呀!冲向宇宙,征服太空了!”这在我国教育史上也是独一无二的吧?

依稀记得,1959年恰逢华中创校40周年,为此我们举办了盛大的“科学展览会”,公演话剧《阿Q正传》,作为校庆献礼之活动。展览会内容丰富多彩,涉及物理、化学、生物三个领域,参观的公众人士络绎不绝,而发射火箭更是轰动一时的空前壮举!特刊内有柯逸明(即柯宝国)等三人编写的《怎样制造一具小火箭》,还附有火箭设计图纸,就是在方文谦老师指导下为此做注脚的文章。那么,为何在科学展览之余,还搞个“火箭试射”?原来是受到苏联在1957年成功发射世界首颗人造卫星Sputnik的启发,我们同学当中竟然也有“征服太空”的奇思妙想!它比起中国“两弹一星”中的第一次导弹成功试射,还提早一年呢——当然,这是不能相提并论的“大话”!

1959年华侨中学第十八届高中毕业班戊班师生合影

这本纪念特刊的内容,的确非同一般。它除了一般特刊都有的黑白照片,如师生合影、校园美景、学习活动以外,还有郑安仑校长语重心长的《刊首语》、李绍渊主任的谆谆训导:“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更有许多能显示特刊份量与水平的应届毕业生好文章!这些长短不一的三十多篇作品,无论是评论文章还是散文小品,内容涉及方方面面,其广度与深度、思想性与艺术性,都能给读者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仿佛是一本有水平的杂志。例如:在哲学领域,有石磊的《自然科学的本质》、清寒的《知与行》、鲁骚的《现象与联系》、林白村的《用世与避世》、暮桥的《社会发展的根本原因》,都在某种程度上折射了当时社会的意识形态。在文学理论领域,有绿云的《有关〈狂人日记〉一、二》、矛戈的《怎样掌握文学作品的主题思想》、方平的《文章的主题及其它》、吉苦的《幽默作家:马克吐温的一生》,都可窥见当时文艺思潮与阅读风气。在语言文化领域,有建的《掀起学习巫文的热潮》、朝真的《论黄色文化》、巴禾的《音乐与心灵》,读了便知学习马来文热潮与“反黄运动”,方兴未艾。在历史领域,除了以上三则涉及封面意涵的文章,初赏的《五百年印尼独立奋斗史》是篇颇有份量、高水平的读书笔记。在华文教育领域,有浑路的《高中生往那里去》、白羽的《漫谈教育》、石英的《试谈谈提高程度诸问题》,都体现了作者个人的独立见解,并多少给予读者一些启发。至于在文艺创作领域,小说、散文、诗歌三者俱全,包括:短篇小说《门槛》(作者叶稀);散文《黑影》(作者光子)、《梦后随笔》(作者叶曽青)、《何止是笑话》(作者司马清)、《平凡的人》(作者绿云)、《河岸的枯树》《夜的热闹》(作者映山红);诗歌《静静的新加坡河》(作者月治)、《人类对你的向往》(作者月琴)、《海水顶爱的是》(作者丙丁)。这些都可说是佳作,因为其文笔流畅,结构严谨,情感真挚,主题思想明确,依稀留下了芳华正茂或火红年代的美好印记。

我不厌其烦列举纪念特刊内的一些作品,是因为它们足以体现毕业生的学术水平与思想水平,同时也是这本特刊最显著的特色与优点。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像这样水平的作品,尤其是议论文章,非但当时的英校高中毕业生用英文写不来,就是今天的初级学院毕业班同样相形见绌,不论他们使用什么语文!不过,无论如何,像这样的毕业特刊早已经走进历史了。

这本纪念特刊虽非同一般,但并非完美无瑕。它明显存在两大缺点:一是缺了美术作品,二是商业广告太多。美术是我们高中必修、必考科目,在美术大师陈文希、刘抗、陈宗瑞指导下,名师出高徒,美术佳作甚多,可惜因为彩色插图印刷成本太贵,我们负担不起,只好忍痛割爱。这本特刊很单薄,连同封面不过88页,而商业广告却占了24页,谁看了都很不顺眼,其中当然有着外人所不知的内情、苦衷。

在高中会考即将来临之际,这本特刊全靠我们“自力更生、群策群力”,在短短几个月内“炼成”。1959年初,高三每班选派一位同学组成“毕业特刊编辑委员会”。编委仅仅六人,但得包山包海,从征求文稿、排版校对到筹募经费,都是我们的分内工作。

毕业班人数众多,卧虎藏龙,征求、修饰文章并不太难;但排版与校对就极其吃力,每次我们都得亲临印务馆埋头工作。因为铅字排版员工的水平不高,有些文稿字体又比较潦草,第一校发现错误连篇不在话下。即便经过我们二校、三校之后,仍然不能落实特刊“零错误”的目标,有时难免很懊恼,甚至产生挫折感。

至于出版经费来源,校方没有这项财政开支,毕业班同学也不需付半分钱,必须全靠商家广告的支持!因此,编委的任务极其繁重,我们得利用学校假期,分组到小坡与大坡,穿街走巷,挨家挨户招收广告。尽管广告费率很低,但当时经济不景气,我们老是碰钉子。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走进十几家商店,如有一两家在招收广告本子盖上公章,不论版位大小,我们就兴奋不已,疲劳饥渴顿时消失!

如今翻看特刊,发现支持我们的商业广告多达百余家,其中一部分还是靠非编委招来的呢。有了足够的广告收入,特刊才能在1959年9月27日顺利出版。(按:广告费并不预付,必须凭着特刊去收取。)

最后,或许应该指出,这本纪念特刊还有以下特点:没有老师当顾问,编委与封面设计者都隐姓埋名,文章作者全用笔名。“团结、互助、友爱”是我们的共同信念,大家只讲“为同学服务”,完全不求涉及名与利的任何回报。

若干年后,对于有些学校以“抽佣金”来鼓励学生为毕业特刊招广告,实话实说,我们是难以理解的,更无法赞同、接受!只能说:非同一般的毕业特刊体现了一个非同一般的时代。

(作者为复旦大学博士、资深教育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