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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车水:新加坡地方史建构的起点

文图 · 张森林

2023年12月17日,我出席了由牛车水大厦小贩商联会、新加坡艺人公会、新丝路促进会与大唐文化联办的社区公益活动“小贩办桌传美食,群星欢唱献爱心”,并阅读了《联合早报》记者王辉雯题为《史密斯街店屋成批招标,要重燃牛车水烟火气》的实况报道。报道说,史密斯街目前13间店屋和毗邻的步行街,未来将集体出租给一个指定总租户,新加坡土地管理局、新加坡旅游局以及市区重建局目前正在招标,并希望通过这个项目,振兴牛车水中央的史密斯街。

从上述的公益活动和新闻报道中,我深切感受到牛车水的活力,以及各方对牛车水前景的关注。作为华族先辈登陆新加坡后最早聚集及繁衍生息的地方,牛车水的未来发展牵动着诸多国人的神经线,这是可以理解的。

2019年3月下旬,为了让公众人士走入牛车水,感受牛车水的昔日风华,五脚基的往日情怀,并纪念牛车水丰富的文化历史,牛车水商联会创办“牛车水五脚基节”;老街坊在巷弄踢毽子,玩弹珠,街边小贩售卖拉车面,这些场景,在在唤起多代人的集体记忆。该会表示,牛车水是新加坡人的文化遗产,希望往后每年都能为公众举办五脚基节。

由于冠病疫情暴发,牛车水五角基节不得已停办三年。2023年3月中旬的两个周末,牛车水续办五脚基节,再次把文化遗产带到公众面前。这届的活动从十个增加到40多个,参与单位也从第一届的十个增加到20个。活动亮点包括戏曲表演、戏曲头饰工作坊、讲座会和导览等。值得一提的是,筹委会邀请一些宗乡会馆参与节目,如邀请新加坡茶阳(大埔)会馆的客韵团团员在3月18日演唱多首客家歌。乍看之下,牛车水五角基节无异于1990-2000年代新加坡华族文化节活动的户外再现。

2024年3月9日至17日,牛车水商联会主办第三届牛车水五脚基节。今年参与策划工作者,还包括晚晴园—孙中山南洋纪念馆和华侨中学的学生。访客在史密斯街、宝塔街和硕莪街,可参与或观赏总共70余场与广东、福建、潮州、海南、客家五大族群相关的活动和精彩演出,重温昔日牛车水的喧闹街景,缅怀早期华族移民的生活方式。

牛车水五脚基节的主要内容与内涵是新加坡华族文化。新加坡虽国土面积不大,但许多地方都有自己的文化特色,在这些地方中,特色最大的首推牛车水;以一个地方命名的文化节目,除了牛车水五脚基节之外,绝无仅有,可见牛车水的文化底蕴已丰富到足以撰写地方史的阶段。

“地方史”是指某个国度内某个特定地区的历史记录,聚焦于该地区的历史研究,是相对于“国别史”及“区域史”的较小概念。2019年底,考取德国大学文化遗产学博士学位的黄子明,其在国家文物局资助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项目下成书的《优影振天声:牛车水百年文化历程》面世。在此书中,“黄子明以牛车水作为研究核心,应用西方大学传授的学术研究方法,采用辐射性的方式,在一个整体系统的框架下,检视新加坡民间文化的存殁和保育问题。作者冀望从民间的文化记忆和俗文化角度,补充现有一些风土志或戏曲史文献的认识,同时希望通过文化遗产学的角度,反思本地文化在跨域历史中的定位”[1]。

《优影振天声》的出版,可说是牛车水地方史的撰写首例。如果说《优影振天声》开启了新加坡地方史的建构之旅,此书面世四年后,2023年,86岁新华作家何乃强医生新著《牛车水人说牛车水的故事》的出版,无疑是对牛车水掌故的一大填补。

“历史掌故”包含“历史”与“掌故”两方面,前者是指侧重于历史考证与钩沉,具有史料与学术意义的文章,后者是指社会历史沿革与时尚变迁中具有小品文性质的篇章。

《牛车水人说牛车水的故事》根据文章内容分为六辑:一、往事铭记;二、各行各业;三、书塾;四、医院、医生、医师;五、人物;六、街路命名。书中每一篇都是作者亲身经历的忆述,就如黄子明前述的“从民间的文化记忆和俗文化角度”,经过相关资料的佐证,补充风土志和文献知识。特别是第一辑“往事铭记”中的历史篇章,如《1919年的暴动》《1927年的暴动》《日军空袭》《日治时期被杀害的牛车水人》《1956年学生暴动》,组成了新加坡历史的一部分。

以《1956年学生暴动》一文中的忆述为例,10月26日上午,约两千名男女学生集中在华中,校舍外面的武装警察强行进入校内行动,学生与警察发生冲突,引起骚乱。“被困在里面的学生耐不住警察发射的催泪弹浓烟,不得已打开窗户,纷纷逃离校园。他们列队游行,沿着武吉知马路,前往直落亚逸街福建会馆大厦去。家长闻风,涌去会馆,携带食物给学生充饥。”

这一段关于60多年前华校中学生“从华侨中学撤退到新加坡福建会馆”的陈述,基本上与当时就读于南华女中的区如柏的忆述,以及当时就读于华中的原甸在其回忆录《爱也文学  恨也文学》一书中的陈述相吻合。

其余篇章,即使“掌故”的成分高一点,也仍具有历史补遗、补缺的价值。

早在黄子明之前,2012年,以牛车水作为地方史的研究对象,在南洋理工大学中文系毕业生廖玮珍的笔下已初具雏形。在题为《历史、传统、怀旧:牛车水的建构过程与地方意义》的毕业论文中,作者从历史、传统及怀旧三个角度去探讨牛车水的建构过程与地方意义,并通过问卷调查,探讨牛车水居民和游客对这个地方的认知。廖玮珍“也借由游客眼中的牛车水,观察政府机构在建构传统空间的效应,结果显示游客普遍认知牛车水为一个具代表性的华人文化空间”。

在居民方面,廖玮珍此文“主要反映了对过往牛车水的怀旧情怀和地方情感”,这一点与何乃强在《牛车水人说牛车水的故事》中,以及许永顺在多本关乎牛车水的书写中,作为昔日牛车水居民的怀旧情怀和地方情感不谋而合。

迄今为止,许永顺对牛车水的文化情感反映在下列1983-2021年出版的著作中:《牛车水民众联络所历史的回顾,1960-1982年》《说吧!牛车水》《记得,大坡牛车水》《寻访牛车水》《又见牛车水》《牛车水纪事2004-2015》《牛车水人民剧场50年(1967-2017)纪事(上、下册)》与《牛车水:一座城市的回想与回响》(编著)等。许永顺孜孜不倦地从30多岁写到70多岁,这些覆盖面广的文字,显示其对牛车水的地方情怀既深且浓。

牛车水不只在新加坡国内备受瞩目,即使是在国际上,牛车水有时候也作为新加坡国族建构的研究对象。例如,台湾学者张碧君曾发表题为《古迹地景、国族认同、全球化——以新加坡中国城为例》的论文。在此文中,作者认为,新加坡旅游局是在将新加坡打造为全球城市的政策下规划牛车水,市区重建局则是在将新加坡打造为“家”的论述下改造牛车水。此文并置这两个法定机构的保存与改造逻辑,呼应了地景与认同日渐紧密的关系。[2]

牛车水传统上是华人聚集区,区内的武吉巴梳路是多家宗乡会馆的会所所在地,如新加坡晋江会馆、新加坡冈州会馆、新加坡颜氏公会、新加坡高氏公会等,因此这条街亦称“会馆街”。时序来到新旧千禧年之交,新加坡作家协会、新声诗社、平社、敦煌剧坊、余娱儒乐社、狮城书法篆刻会等艺术团体陆续迁入史密斯街,使得这条街迸发浓厚的艺术气息。研究牛车水,离不开族群、历史、行业、习俗、方言、艺术等领域的文化研究。

如果新加坡大专学府的中文系师生能把部分研究精力放在地方史研究上,例如牛车水研究,那不只具有历史意义与文化意义,同时也在国家建设与地方营造(place-making)的层面上贡献一份心力。

注释:

[1]张森林《〈优影振天声〉成书的文化史意义,2019年12月28日《联合早报·言论》。

[2]《地理学报》2013年12月。

(作者为本地文史研究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