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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样的南洋风情
——新加坡油画家朱宏

文图 · 赵 宏

在新加坡,以野兽派特有的非线性线条和鲜艳油彩记录南洋街巷风貌的画家,恐怕只有朱宏一人。

朱宏原是一名建筑师,1997年自中国大连移民新加坡,目前是全职画家。多年前,他在直落鼓楼的画室里创作,毗邻的画友很多是新加坡美术界耳熟能详的名字:林子平、许锡勇、庄心珍……时光斗转,事易时移,有些画家垂垂老矣,有些则随风而逝。如今,在麦波申一带的一栋工业建筑中,友人辟出一整层楼出租给画家做画室,朱宏于是落脚于此。

他的绘画风格非常独特,很少调色,往往直接将油彩挤在画布上,然后用画笔涂抹,有时也直接用手,相当的任性和随性。这多多少少表现出他对于野兽派激进表达方式的亲近与赏识——不写实、不立体、不强调透视、不明暗,采用平面化构图。更为让人赞叹的是,尽管他的线条大多是扭曲和变形的,但整体的画面视觉效果却并不夸张,依然是有序、合理的。他对建筑结构的解剖和重构,得益于早年的建筑师专业训练。他对建筑没有陌生感,反而有一种超乎普通人的视觉穿透,在不建立通常的焦点与透视比例的状态下,过滤建筑本身和与周围环境的关系。他落笔的速度也很快,很少用炭笔起稿,一旦在心中建立起画面和构图,即刻下决心挥动笔触,所到之处,不拘小节,不做作,非常利索。同时,由于调色的过程是在画布上直接完成的,画面的色彩纯粹而率性,富于感染力和质感。

朱宏画本地建筑,目标题材多数取自芽笼、小印度、亚拉街(Arab Street)、东海岸、如切和加东一带,虽是寻常角落,却处处洋溢着热带岛国的南洋风情。屋顶的红瓦,五颜六色的小贩摊位,以及兜兜转转的街角和交通灯,无一不透露着一股浓浓的咖啡纯香和咖喱的辛辣气息。据说他一度甚至有到芽笼的妓院写生的念头,那是他计划中的一个女性作品系列。红灯区的芽笼,在一扇扇风情万种的雕花木窗背后,是昏暗的灯光和厚重的帷幔,白天封闭,夜里喧声绵绵。内里的女性,是普通人难以窥测的隐秘群体,大概只有心无旁骛的痴情画家才会有如此的胆量和纯真的想法吧。

《厦门老街》油画 90X70cm (2018)

来到新加坡之前,朱宏在中国当了六年的建筑师。在本地,他刚来的时候是一家活动与展览策划公司的高级设计师,负责策划各类活动和设计事务。他是大连人,有中国北方汉子的粗狂外表,不修边幅,讲起话来却细声慢气,语调优雅,内心如江南才子,细腻柔和,周全周到。他丝毫不掩饰对艺术的热爱,打工的时候,从不加班。工作时他全身心开动,下班时间一到,不出五分钟即离开办公室,走到他喜欢观察和描绘的街道上,开心徜徉。这样的潇洒与率性,如果不是一个艺术家,在一般人眼里,肯定就是一个不谙世事、了无心机的少年。

熟悉欧洲野兽派脉络的人都知道,与历史上的传统和经典有着巨大反差的野兽派更强调画家的内心感受和表现冲动。印象派把画面的常境从画室转向大自然,野兽派则把情绪直接倾泻到画布上,“把原色并列,用粗犷的笔触、动感的线条画出夸张、抑扬的形态,以此表达张扬的个性和躁动的内心。野兽派则提出用装饰的方法组织平面的构图原则,不仅完全将焦点透视的传统观念打破,也将色彩和谐性的限制完美摆脱,使不和谐色、补色规律的作用充分发挥,提高了色阶,从而使油画画面空前明亮,色彩与造型方面更加单纯化从而将写实绘画的传统规律彻底突破。通过大量的艺术实践和总结前人的经验,来实现野兽派独特的空间表现风格。野兽派追求一种强烈‘蓄意的不调和’对比效果,在透视上抛弃传统的透视法则,在造型上追求形象的夸张性,这些力求打破传统艺术法则的创作手法给人带来了随意而又强烈的视觉效果;又由于受到非洲艺术和东方艺术的影响,他们的作品往往带有稚拙、淳朴的意味。在利用色彩表现空间的技法上,野兽派画家常常采用类似平涂的手法,使得色彩之间不但对比鲜明,而且还具有较强烈的装饰美。”[1]

《南洋咖啡》手机画 比例11:6 (2019)

《后巷》油画 90X70cm (2020)

朱宏虽然不曾进入专门的美术学院进行系统的专业训练,但他却具备成为一个优秀画家的基本素质:敏感,激情,注重细节,以及与众不同的视觉表现方法。他对于构图和结构的理解与他在正式成为建筑师之前的专业学习和绘图训练有着极为密切的关联,如果没有这些关于线与面的个性与立体结合的职业素养,他可能要在朴素艺术家的路上走更长的时间,也可能会经历更多的痛苦与思索。如今,他提起画笔,就如同拿起蘸水笔画建筑工程图一样,毫无陌生之感。最重要的是,他对建筑结构的特殊理解,使他具备一种对于建筑的解剖式分析,这种内在的学术素养让他能在画面上以平面的形式再现建筑的立体结构而随心所欲,使他在某种程度上并不逊色于学院派体系下专门培训的美术专业学生。

朱宏在直觉和无意识的状态下,很自然地接受了野兽主义的重要原则,他对色彩的天生敏感也帮助他建立起通过颜色以及光的作用实现空间经营的效果。他的画面全部采用既无造型,也无视觉明暗的平涂,干净、简化、纯粹,在“表达与装饰之间,即动人的暗示与内部秩序之间,达到绝对的一致”。马蒂斯说过:“构图,就是以装饰方法对画家用以表达自己感情的各种不同素材进行安排的艺术。”

虽然野兽派的画家们大都通过利用粗犷的题材、强烈的设色来颂扬气质上的激烈表现,但朱宏却并非仅限于此。他不是绝对意义上的野兽派画家,当然,部分的原因是他没有这方面的归于学术分类的主动意识。但幸亏他也没有接受过这种程序式的引导和指示,否则他的激情的释放将增加一层人为的主动约束。“他的依靠结构上的原则,不顾体积、对象和明暗,用纯单色来代替透视。马蒂斯的老师莫罗曾对他说过:‘你必须使绘画单纯化。’所以作为野兽主义始终的代表马蒂斯顽强地使色彩恢复它本来具备的力量,单纯和表现的意义。”[2]

很多画家终其一生都在寻找一种适合于自己的表现方式。朱宏是幸运的,他短暂地经历过水彩激发给他的冲动,尝试过亚克力丙烯的快速流动效果,但最终还是选择了传统的画布和油彩,这使他从起点开始就具有一种无与伦比的古典优雅意味和质朴气质。他早年的专业培训使他把建筑这一熟悉的领域作为自己的主要题材,也是聪明的选择,虽然可能并不是有意识地选择,但至少在这个方向上可以使他立刻脱颖而出。因为很少有专业画家能像他一样有建筑师的对于立体结构的穿透视觉。用普通的眼光看一幢正常的建筑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但那不是艺术,是理性的、自然的、自觉的感官复制。艺术家之所以不同,艺术之所以是艺术,根本原因就在于他们能用异于常人的眼光和视觉角度,发现游离于理性和逻辑之外的感性美。

《如切》油画 120X100cm (2020)

《街边小店》水彩 90X70cm (2011)

朱宏也是聪明和有才气的画家。他不仅幸运地掌握了一种得心应手的表现方式,也选中了一个可以与观众直接沟通的题材。新加坡是一个狭小的国家,没有腹地,没有山川,仅有的热带雨林也过于浓密而不容易建立画面的结构。新加坡是座城市,是个多元文化和宗教信仰的国际化城市,是世界上少有的以城市为国家的地方,这天然的因素决定了建筑是新加坡最重要的视觉元素,而建筑与人的关系最为密切。建筑象征权力、金钱、生活、情感、隐私,几乎涵盖了人类所有最复杂的情感。毫无疑问,当朱宏的建筑画面呈现在新加坡本地观众面前时,熟悉而又陌生的体会是那样的令人着迷,甚至错愕和惊喜。朱宏的画面是沿着新加坡河自然而然地展开着的,这条河孕育了新加坡的繁荣,见证了本地的历史发展,是新加坡的灵魂。早在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这里已经是新加坡第一代画家的向往之地,虽然后来经历过持续的关于新加坡河的文化意义的争论,但这个题材始终是新加坡的热点,而朱宏的才华与气质,正适合表现这个文化与精神的热点。

“朱宏的画风奔放、纯熟,简约中不失细节,让人感觉他从事绘画是一直以来的事。”[3]“他坦言,中国画家济济,自己又非专科毕业,面临的困难和压力是巨大的。但他的大胆和直率,最终成就了他”。

“我觉得这里的创作题材丰富,和中国很不一样,就像亚拉街和小印度,无论是街边散发的味道或声音,都能碰撞出艺术的火花,是我画画的灵感泉源。”[4]

他说:“居住在新加坡这么多年,我很享受这里的一切。无论是窗外的蓝天或一草一木,都蕴含生活之美,激发我进行创作。在中国,我根本没想过要画画,是新加坡给了我宝贵的机会,我心存感激。”

注释:

[1] 佚名《20世纪初,被视为“辣眼睛”的野兽派》“全球艺术汇”, 2018年8月25日。 

[2] 佚名《野兽派的艺术原则》,“简书”,2018年2月18日。

[3] 黄向京《朱宏用色彩展现本地街景活力》,《联合早报》,2019年10月24日。

[4] 同注[3].

作者为本地水墨画家、独立策展人兼国家美术馆艺术论文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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