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恩永不忘
——忆著名历史学家王德昭
文图·符懋濂
王德昭所著《西洋通史》及《孙中山政治思想研究》
南大历史系有很多好教授,在我心目中,恩师王德昭教授(1914-1982)就是最优秀的历史学家之一。
王教授祖籍浙江,幼年家境贫寒,聪颖过人,自学成才,考入北大历史系,半工半读。1955年留学美国,仅一年就获得哈佛大学历史硕士学位——这在当时殊为难得。回国后,他先后在贵州、台湾、新加坡、香港等地执教,并多次主持大学系务,长达数十年之久。恩师桃李满天下,我能成为他的入室弟子,真是三生有幸!
恩师是个爱国者。1935年,他参加反对内战的“一·二九学生运动”(引发1936年“西安事变”)遭逮捕入狱。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后,他和成千上万的青年一样,更积极投身于后方救亡工作。他显然对列强在华横行霸道痛心疾首,才疾书《各国在华领事裁判权》。
恩师精通双语,学贯中西,博学多才,从著作等身就可说明一切。在西洋史方面,他著有《西洋通史》、《西洋近代史》、《文艺复兴》、《西洋近代思想史》(译作)等。他对一些中国历史专题也作过深入研究,著作有《明季之政治与社会》、《清代科举制度研究》、《孙中山革命思想研究》、《中原归来》、《戊戌政变》、《同盟会时期孙中山先生革命思想的分析研究》、《从改革到革命》(遗著)、《中国美术史导论》(译作)等。基于中西历史的比较性研究,他撰写了《近三百年欧洲对中国的影响》,也是非常难得的著作。在史学理论方面,他著有《怎样教历史》、《史学方法》、《史学论集》等,对我们都具指导意义。
依稀记得,王教授是在1962年来到云南园,出任南大历史系主任、文学院院长,并且讲授《西洋通史》、《西洋近代史》、《史学方法论》等必修科目,让历史系同学受益不浅。我个人最爱上这三门课,因为一来恩师的史学修养深厚,对于重大史实的诠释见解独到,非同一般;二来恩师温文尔雅,口才一流,讲述历史如数家珍,滔滔不绝,娓娓动听,让我始终觉得听课是一种高度享受,尽管随堂笔记很不简单!
王教授给予许多重大史实的诠释,都是非常深刻而经典的。例如:他认为“欧洲文艺复兴名为复古,实则革新”;“文艺复兴是‘人的发现’,它带来了地理大发现”;“宗教改革、宗教战争的历史意义,都远超宗教范畴”;“民族国家形成的过程,就是王权增长的过程”;“英国光荣革命既不光荣亦非革命”;“法国大革命早在1789年之前,就已经在法国人心中爆发了”。如此等等,不胜枚举。在史学理论领域,恩师一再强调“求真存实”是历史记载的基本原则,也是史学家必须具备的核心价值观。变化是历史发展的基本规律,恩师把历史渐变或量变称为“常”,把历史突变或质变称为“变”,在我看来,都是合乎历史主义辩证法的。
恩师这一系列精辟的历史论述,都给我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受惠良多!在师承的基础上加入个人的学习心得,使得自己的史学理论水平,以及对西洋近代史的认知,不逊于任何大学的历史系毕业生。常言道“名师出高徒”,南大历史系出现了不少高徒,不就是因为南大有不少的名师?
恩师的历史教学法也很特出。他从不印发相关讲义,而是在板书课题章节后,按照手中讲稿,滔滔不绝地讲述,然后列出参考书及其相关章节、页数,要求我们课后必须阅读。上课时,我们都必须聚精会神听讲,同时不停地作笔记,课后自己再以参考书来“添砖加瓦”。至于考试,更值得一提。恩师的历史考题异常灵活、刁钻,足以考查我们对历史事件的理解程度、分析能力,所以很不容易作答。有些试题甚至让你翻阅笔记、书本,也无法找到现成答案!凡是死记硬背笔记的同学,肯定无法获得高分,不及格也如家常便饭。我非常欣赏恩师的教学法,在我以后的历史教学过程中,一直仿而效之,也同样取得良好的教学效果。[注]
1966年,恩师离开南大到香港执教,几年后出任香港中文大学历史系主任、文学院院长。1977年退休后,仍在中大中国文化研究所担任高级研究员,并指导研究生攻读高级学位。1980年,应邀参加天津南开大学“明清史讨论会”,次年又再赴北京参加辛亥革命70周年纪念会和学术讨论会。
我们别后无缘重逢,没有机会移樽就教,是我一生的莫大遗憾。如今事过多年,但师恩难忘,他的翩翩风采、谆谆善诱,还时而浮现于我脑海里呢!
注释:
四年前,应邀出席立化中学校庆晚宴。一对“老校友”突然出现在我跟前,说:“我叫谢庆福,她叫陈春莲,都是您的学生,您还记得我们吗?”我还在笑着追忆陈年往事,他接着说:“我们是夫妻,今晚除了想见一见您,还想告诉您,我们还保存着您(讲历史课)的随堂笔记,而且有时还来阅读、来复习。您知道了肯定很意外很高兴吧?”我简直不敢相信那是真,因为那1970年代的“文物”我自己都不保存了!
(作者为晚晴园华文义务导览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