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不是一日建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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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马不是一日建成的

文·尤今

远在70年代，日本胜新太郎主演的《盲侠》电影风靡东南亚。片中主角，是个双眼失明而武艺高强的男子，行走江湖，所向披靡。每当强敌出现，他白眼一翻，宝剑出鞘，虹光一闪，便把对方打得落花流水，抱头鼠窜。那种雄赳赳的英雄气概，俘虏了千千万万男女老幼的心。

当时，就读小学的幺弟阿帆，年仅10岁，崇拜盲侠，整天拿着一把木剑，神气活现地挥来挥去，对着空气又刺又戳的，与假想敌打得死去活来，颇有盲侠那种叱咤风云的气势。

起初，父母不以为意，任由他闹，然而，有一天，父亲无意中接触到他的眼神，吓得差点连手中的杯子也跌碎在地。他看到阿帆模仿电影中的盲侠，猛翻白眼，模仿得惟妙惟肖，活脱脱就是一个稚龄盲侠。如果是偶尔为之，倒还无伤大雅，问题是，翻白眼竟然成了阿帆的惯性动作，不论是快乐时、生气时、紧张时、失望时、懊悔时，他都以翻白眼来表达内心的感受；换言之，翻白眼成了粘在他脸上的“表情包”。

从这时开始，父亲和阿帆便展开了一场漫长的“对峙战役”，不闻硝烟，但战火却无处不在。

解释、劝诫、警告、斥责、体罚，一招接一招地用，但一丁点儿效果也没有。不屈不挠的父亲，屡败屡战，不依不饶。他清楚地知道，只要他白旗一升，必然就会铸成儿子终生的遗憾。

终于，父亲倾尽全力地革除了阿帆翻白眼这个丑陋不堪的惯性动作。

成长后的阿帆，当了妇产专科医生。每回忆及此事，他总感激涕零。

许多小动作，在成长的过程里，如果得不到纠正，必定会形成一个如影随形的不雅“标志”，不但有碍观瞻，还会成为他人嘲笑的对象。星星之火，足以燎原啊！

自从我在学府执起教鞭之后，惊讶地发现，许多十五六岁的少男少女，都不自觉地有着一些不雅的惯性动作。遗憾的是，没有人指正，而他们也不知道这对长远的一生都有着负面的影响。

就以阿辉来说吧，他的嘴巴，时时刻刻都张成圆月的形状，乍一看，还以为是下巴惨惨地脱臼了。同学们在背后给他取了一个绰号，叫他做“大狮子”，取意于“狮子大开口”这句成语。记得有一次，我在讲解课文时，提及这句成语，全班哄堂大笑，大家都把戏谑的目光投注在他脸上，可愣愣地张着大口的阿辉，却茫然地看着同学们，不知道大家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有时，我不免担心蜜蜂会飞入他敞开的大嘴巴里筑巢，酿造蜂蜜；我也担心，当他经过乒乓球室时，乒乓球会不偏不倚地跳入他口里，把他的嘴巴塞得满满当当的。

阿菊呢，喜欢抖腿。每回一坐下，两条腿便像上了发条似的，抖啊抖的，抖得没完没了；动作那么大，四平八稳的天花板几乎都撑不住，随时会坍塌。我在教书时，偶尔望向她，总看到许多乱七八糟的线条毫无规则地在晃动，晃得我头晕目眩，误以为发生八级地震了。

阿玲的坏习惯是张腿，每回一坐下，左腿和右腿便像是几个世纪的宿仇，一左一右，张得开开的，中间隔了三万八千里，誓死也不并拢。

阿莹爱咬指甲，咬得噼啪作响，十根手指头都湿漉漉地沾满了黏答答的口水。一旦她把自己的指甲全都咬光之后，如果还不过瘾，兴许还会把邻座同学的手指也拉过来，咬个痛快淋漓，反正嘛，借了也不必还，不咬白不咬。

阿维偏好挖鼻孔，脸上的两座“矿山”，盛产“煤矿”，挖来挖去总挖不完，天天有成吨的“煤矿”出产。有时，他会把粘在食指上的“煤矿”粗鲁地甩在地上；有时，则会温柔地抹在袖子上；有时呢，还会敝帚自珍地夹在课本里。那种不顾卫生的邋遢习惯，令人瞠目结舌。同学们都对他敬而远之，就好像他染了瘟疫似的。分组讨论作业时，大家都不要和他同组。在同学们的眼中，他是一个外星人，来自一个专产“煤矿”的星球。有一回，班上组织了一个自助餐会，每个学生从家里带来一样食品，阿维捎来的是炒米粉，可大家都不敢碰；我听到有同学悄声讪笑：“噫，他的炒米粉不知道有没有加了一些不该加的料……”

阿凤好似罹患了“软骨症”，站无站姿、坐无坐姿。上课时，整个人趴倒在桌上，像一只软绵绵的八爪鱼，又像是一尾被抽掉了主脊骨的鱼。要她站起来回答问题时，她总站得歪歪斜斜的，好像一条被霜雪打蔫了的茄子，随时随地都会摊倒在地。明明青春正当，一举一动却像个百岁老妪。

林林总总，说之不尽。

坦白地说，要纠正学生这些小动作、坏习惯，比起讲解课文、传授知识，难度高了千万倍。教课，只要事先做好充分准备，便可轻而易举地完成教学工作；然而，要革除学生的恶习，却像是进行一场又一场连环战役，就算付出了大努力，却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能报捷。

同为孺子牛的好友阿品问我：

“教师主要的工作职责是传授知识、解疑释惑；纠正学生的坏习惯又不在我们的工作范畴内，你又何必包揽上身呢？你老在学生耳边絮聒不休，劳神费气且不说，惹得他们心生反

感，又何苦来哉！”

阿品的话，我不敢苟同。

就我认为，学生如果罹患了“精神贫血症”，教师就得灌输他们“学识的维他命”；学生倘若在道德层面沦陷了，教师就得为他们重新构建“道德的支架”；而学生如在生活上有不良的习惯呢，教师就得为他们扫除“恶习的地雷”。教师，必须是多面手。

纠正学生长久以来养成的恶习，可说是披荆斩棘的大工程。尤其是处于青春期的莘莘学子，心性敏感、心灵脆弱，教师如果出言不当，往往会让学生心生怨恨，徒劳无功。

正是因为深切了解“一着不慎，全盘皆输”的道理，所以，每回在进行辅导时，如履薄冰的我，总会步步为营，不求速战速决，只求稳打稳扎。

青少年自尊心强，他们最忌讳的，是教师当众揭他们的疮疤，使他们沦为被讥笑的对象。鉴于此，当着全班面前，我对他们种种不雅的小动作，总装作视而不见，绝不开口批评。

我采取的是私下进行个别辅导的良策。我知道，教师诚恳的态度和语言，往往可以软化学生的心，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因此，在约晤个别学生时，我会开门见山地让他了解，我这样做，用意良善；此外，我也会一针见血地指出，他的坏习惯，势必成为他前程的绊脚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