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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宗懋与新加坡昨日情怀

文 · 徐伏钢     图 · 徐宗懋图文馆

徐宗懋介绍他收藏的新加坡老照片

台湾收藏家徐宗懋来新加坡办老照片展览,吾庐俱乐部王虹宇小姐问我是不是徐先生的老朋友。我说不敢称老朋友,只能说是他的“老粉丝”。感谢她热心安排,让我那天有机会在极具历史意义的吾庐会所第一次见到心仪已久的徐先生。

原以为这是一位历尽沧桑风尘冉冉的古稀老人,见面才发现,其实徐先生跟我年龄不相上下。过去想象中的徐先生,应该是那种穿长衫布鞋、戴玳瑁边框眼镜的民国老派人物形象,城府忒深自不必说,个头没眼前这样高,气色也不会这般润朗,满身都是古董,满腹装的都是陈年往事。

或许这同我第一次知道他的名字有关吧。

那还是20多年前,我第一次在山东画报出版社的当家杂志《老照片》上,读到署名“徐宗懋”的配图文章《蒋经国和他的家人》,顿时眼前一亮。文中一幅照片是新婚中的蒋经国和他的洋媳妇芬娜同苏联乌拉尔工厂同事的合影,摄于1935年。我也从中第一次见到刚从大陆退守台湾的蒋经国全家的幸福场景:蒋经国笑呵呵趴在家里客厅地毯上,让大儿子孝文、女儿孝章当作马骑,芬娜冲着镜头开怀大笑。它让我们看到了蒋家日常生活中充满温情和人性的另一面。自不待言,这样的文字和照片在当时的中国大陆,当然令人耳目一新。

我由此牢牢记住了徐宗懋这个名字,并从此长期订阅《老照片》,20多年过去,到今天一期不落。

徐先生果然也不负众望,几乎每期都有他的文章和收藏的珍贵照片。后来《老照片》上又出现一名署名“秦风”的作者,其文图的劲爆内容与徐先生不分高下。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知道,原来秦风就是徐宗懋!徐先生收藏的大多是海峡两岸近代历史照片,尤其是反映民国时期和台湾戒严时期社会各阶层生活状况的老照片。这些照片年代虽久远但画面清晰、品相端正、影调丰富,让人感叹又过目难忘。

我终于慢慢发现,徐先生的藏品深不见底。他在台湾出版过60册《20世纪台湾》,在大陆出版有《铁蹄下的南京》《岁月台湾》《众生台湾》和《1904-1948岁月东北》等多本历史图文集,其收藏之丰,可以说天下无出其右。这些影像资料都是名副其实的“老东西”,一出手便引发时光倒流,让人沉浸于久远的岁月之中。难怪没见过他本尊的人,都以为这是一位长髯飘逸的老人家。

其实,徐宗懋最早的本行是西班牙语。他热爱文学艺术,年轻时做过台北故宫博物院导览,也曾游学海外,当过《中国时报》特派员,以战地记者身份采访过中南美洲游击战争、美国轰炸利比亚、菲律宾政变、北京天安门事件等,并在“六四”天安门事件中中弹负伤,险些丢了性命。

多年的记者生涯丰富了他的学识和阅历。他一边采访,一边写作,结集出版了《南洋人》《台湾人论》《时代的转瞬》《海角新乐园》《务实的台湾人》等专著,并编有《李光耀最著名的十篇演说》。后来他成立自己的新视语文化有限公司与台湾文史工作室,专门从事历史影像收藏、写作、出版和展览工作,成为一名全职作家和著名文史研究学者。

今年年初,徐宗懋来新加坡举办《新加坡的往日情怀》历史影像展,多少有些出人意料之外。以前我只知道他收藏的差不多都是近代台海两岸的老照片,未曾想到新加坡早年的移民时代,从英国殖民、日本占领,到战后奋斗、艰辛建国,以及本地早期丰富多彩的市井生活等人文地理景观,也都被他一一精心收藏。

“我什么都收!”他笑笑,底气十足地说。

交谈中我才知道,原来徐宗懋当年曾以《中国时报》东南亚特派员的身份,同在新加坡航空工作的妻子在本地生活过3年,对新加坡有着很深的感情。

建国总理李光耀在新加坡独立后第一个国庆群众大会上演讲

说起自己来新加坡办展览的初衷,一开始,他曾将收藏的一组已故建国总理李光耀在1965年8月9日记者会上,宣告新加坡脱离马来西亚的老照片,经过特别的彩色复原处理,托朋友送给李显龙总理。李总理看了照片后亲笔致谢说,看见自己父亲以及建国先贤当年的照片,栩栩如生,历历在目,很感动。李总理的短函令他十分惊喜,由此催生了他最终出版《新加坡的往日情怀》,作为新加坡建国55周年的永久纪念。

19世纪末20世纪初,本地加冷河岸边的货物转运仓储

20世纪早期的滨海湾

上世纪50年代的新加坡河

我手上这部套装Singapore Yesterday,共3本,是《新加坡的往日情怀》的修订版,去年12月由“徐宗懋图文馆”在台湾出版。这部珍贵的新加坡历史影像画册,除展示本地早期的马来甘榜、中国苦力抵埠和当年加冷河两岸工人生活的场景外,也记录了上世纪30-50年代新加坡河繁忙工作的场景,以及传统捕鱼业、马来渔村和传统农业耕作情状,同时也再现了本地从殖民时期直到战后建国的奋斗过程。

过去我也在各种场合见过不少新加坡历史老照片,但徐宗懋的收藏却总能给人一种独特的视觉形象,显示出他独到的眼光。

在一幅19世纪末20世纪初本地欧亚裔家庭的生活场景照片中,马来传统吊脚楼屋前,主人坐在硬木雕花扶手藤编靠椅上,金发碧眼的高加索男主人在喝酒,穿娘惹装的主妇喝咖啡,扎头巾的印度仆人侍立身后,一群长衫短裤赤脚的儿女围拢一圈,有的怀抱玩具洋娃娃,有的手拿小铁环,有的腰扎花皮鼓。屋前竹帘高高拉起,庭院里碎石地面,周边是浓密的芭蕉树和椰子树。显然,在当时的本地马来甘榜中,算得上和睦的小康人家了。

在柔佛海峡另一端看过去,新加坡区域被日军炮弹击中,发出浓浓黑烟

1942年2月,一队日本兵骑脚踏车,正急匆匆朝柔佛对岸的新加坡扑来

又譬如,我们也曾在其他场合见过二战时期日军南下入侵马来半岛的档案照片,但徐宗懋收藏的这幅照片却见所未见,令人触目惊心。这是1942年2月的一天,炮火把田野烧成一片焦土,黑烟滚滚遮天蔽日,一队身背长枪的日本兵骑着脚踏车,车上驮着粮食和武器物资,正急匆匆朝柔佛对岸扑来。一发日军的炮弹落在对岸新加坡,击中市区建筑物,一道浓烟升腾在狮城晴朗的天空。我们好像听到了炮弹的爆炸声,被击中的建筑物倒塌声、城市上空的警报声,以及人们惊慌奔逃的呼救声和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好像人间炼狱已经来临……

此外,展出的照片中还有一张刚刚自厦门抵达新加坡码头的华人苦力合影,非常难得。

这些当年下南洋讨生活的华人劳工因付不起船票和中介费用,只能签下卖身契约,由以后工作一至两年的工资偿还,因而被形容成任人宰杀的“猪仔”。他们挤在船舱㡳层,饮食粗糙,卫生恶劣,忍受长途航程,病倒无法就医,不少人因此梦断黄泉。图片(封面)中这艘“猪仔船”刚刚抵岸,苦力们被船主从黑暗潮湿的底层船舱吆喝出来,集体站在甲板上合影照相。苦力们大多头缠长辫,土布灰衣,或赤裸上身,有人手搭遮蓬,看来一时还适应不了南洋炎热的太阳光照。面对一个新的世界,他们不知道未来的日子将会怎样,个个表情麻木,有焦虑,有倦怠,更多的是迷茫。历史应该永远铭记,新加坡能有今天,正是由先前这些千千万万个衣不蔽体、神情茫然的先辈们为我们创下的。

徐宗懋说:“新加坡华人从不讳言先人卑微的出身。相反地,对照今天的成就,这种卑微恰恰反映了南来华人奋斗的光辉历程。早年的贫寒已转化成了今天的荣耀。”

不记得哪位先贤曾经讲过,只有进入回忆的东西才称其为历史,假如人类失去记忆,历史就会中断。这让我们由此想到,司马迁在撰写《史记》时,就曾“网罗天下放失旧闻”,目的就是要使之“藏之名山,传之其人”。

徐宗懋一直在做的,正是要记述历史、传承历史,不让历史的记忆随时间流逝而剥蚀,这已成为他一生矢志不移的历史使命。

他高兴地说,出版《新加坡的往日情怀》,为他与新加坡的人生情缘,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

(作者为本地媒体工作者。封面为徐宗懋新加坡展览中展出的一张自厦门抵达新加坡码头的华人苦力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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