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儿托菲

老二抱了一只四个月大的小狗像一阵风似地刮了进来。起初以为儿子抱了谁家的狗来我们家玩。追问之下，才知道他买了价格不菲的狗儿回来。老二“先斩后奏”的行为撕毁了我们30年来严禁儿子养狗、养猫的条约！

满身巧克力色蓬松绒毛的小狗儿像极了一只可爱的玩具狗，两只精灵的眼睛似乎乞求地望着我们，老伴第一眼瞧见它就喜欢，即刻从老二手中抱进她怀里，不停地抚摸狗儿毛茸茸的头部，嘴里不停地喊着：“小心肝啊，小心肝啊。你怎么这么可爱！”

老二眼尖耳灵，一看情势对他有利，即刻将车里的狗笼、狗食、狗链、尿盘、狗儿玩具等往家里搬：他为狗儿“成家立室”的具体概念，滴水不漏地实现了。而有洁癖的老伴，眼睁睁地看着儿子每搬一件狗儿物件进来，她的眼珠子跟着转一圈，眉头深锁，嘟囔着：“怎么一只狗儿的家产那么多！”

老二早已替狗儿取了一个名：Toffee（托菲）。

托菲入住的第一晚，被老二关在簇新的狗笼里，整晚不停地呜咽嗥叫，吵得整家人心烦意乱，简直无法入睡，还担心邻居受扰。我用枕头捂耳，亦无济于事，实在忍无可忍起身走入厨房。笼子里的托菲立即企立，前腿搭在狗笼横铁枝上端，头与尾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呜咽嗥叫声转变成了呜呜的哀叫声。看它那可怜无助的样子，于心何忍也！况且，人类因商业的利益而将其母子硬生生的拆离，留下孤独的小狗儿在陌生的环境去面对巨无霸的人们，它如何不哀嚎？

儿子早前叮嘱过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要放托菲出来。他是依据一位养狗专家的忠告：狗儿打第一天起，要困锁于笼内。新环境嘛，当然不习惯，它必定会呜咽嗥叫。心肠要硬，不要放它出笼，几天后，它就会静下来。这样做，一则制定狗儿的睡觉处；二则可训练狗儿如厕的习惯，将尿盘置于狗笼里，几天至一个星期内，就可搞定。

什么狗专家、猪专家的，老汉不吃你这一套，我放了托菲出来。嗥叫声停止了。

可惜，好景不常，老二倔强地又把托菲关入笼内。呜咽嗥叫声像一把锐利的匕首划破了黑沉沉的夜幕，心酸、不忍、怜悯、烦躁、无奈如打破了五味瓶杂然于吾心。托菲是老二买来的，如何处置是他的特权。若我再出去放了托菲与他搅和，父子俩人势必变成对峙的红脸关公和黑脸包公。算了吧，拿两个枕头捂在自己耳朵上，不去听那凄惨的声音；然而嚎叫声依然透过枕头的纤维传入耳鼓里，辗转难眠熬了一夜，我想老二也与我的处境一样吧？

翌日，老二千叮咛万嘱咐：把托菲关起来，勿放它出来。他前门刚走，老头后门就把它放了。它啊，高兴得企立如人状，后腿蹦蹦跳跳，前腿屈起，狗舌伸得长长的，嘴里哼哼哈哈不停的叫，往我蹦跳过来。我一把抱起它，将自己的脸颊贴着它的头相厮磨，它又薄又长的舌头不停地舔着我的脸颊，以示爱意。真的是一只可爱的小精灵！说实话，在此之前，朋友或邻居的狗儿靠近我时，我会抚摸它们的头一下，至于叫我主动上前去疼惜，那就叫它们慢慢等吧！

人与狗虽同属动物类，人却处于主宰地位，狗儿只能仰仗主人的鼻息下任人牵扯，算是人类的附属品。可是，它与我们一样有生命，区别在寿命的长短，但也须经历生、老、病、死的过程。人用欺负弱者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强大与聪明，使它们屈服于人类的威逼利诱之下做出种种讨人喜爱的动作，如马戏团里的动物，海洋馆里的水豚等。

有关老二要把托菲关在笼子里一个星期，我心里不爽快也不赞成他训练狗的法则。老伴倒也对儿子说出了一句公道的话：“假设把你关在笼子里几天，不放你出来，你会觉得怎么样？”老二昂起头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就走开了。最终，我与老二坐下来“洽谈”：“你买了托菲回来，我与你妈妈免为其难接受了它，但大前提是，大家晚上要睡个安稳的觉，包括左邻右舍在内。晚间，就让托菲在厨房和大厅自由活动，托菲少了囚禁窄小空间的束缚，多了活动自由的天地，它必定不会嗥叫连天。狗儿要慢慢教，莫操之过急。白天，听你的，将它关在笼里。这样的安排，行吗？”一家之主的老爸出了声，做儿子的只能无奈地点头答应了。

托菲天生是“自由战士”，不愿被囚禁在笼内。白天，老伴嫌它在笼子里“吵死人”，恢复了它的自由。它啊，高兴得伸长舌头四腿如飞在两厅内来回奔跑！跑得累了，匍匐在地上。一错眼，会把它当作一块咖啡色的墩布（mob）。

很多家长都有过这个经验：小孩子买了宠物回家，玩了几天，腻了。正如客家谚语所说：“新打屎坑三日新”。兴趣没了，撇它在一旁，死活不管，最终由父母亲处理。老二遛了几天狗儿，嫌太早起身，赖床了。遛狗的责任自然而然落在老头身上。正应了闽南那句俗语：“吃到那么老，骨头可打鼓啦，头一次做这件事”。遛狗作甚？让狗儿做运动，老头也可在旁陪伴着松筋活络锻炼身体，无怨言。英国有一句成名谚语，曰：“Dog never likes to shit in its own backyard”(狗儿不喜欢在自家后院拉屎)。它不在后院拉屎，当然要到外面“出恭”；拉屎后，它四脚在草地上迅速扒了几下，完“恭”了。而我却要尽狗主人的责任，用塑胶袋拾起它的粪便，置于路旁的垃圾桶内，亦无怨言，只有满肚子的火气！然而，降火气的良药居然是我牵着的托菲，它打开了一扇美好友谊的窗，让我有了另一广阔的视野。

晨曦，有一班遛狗的“发烧友”在人行道、公园、草场空地悠闲地牵着自己心爱的狗儿遛达。其中有一大半是菲佣和印尼佣，一边拉着狗儿一边喋喋不休地讲电话，她们趁这良机拼命与早起的朋友煲电话粥。遛狗的朋友见着面，大部分会停下来打个招呼。初次见面，双方千篇一律都会问对方：“属于什么品种的狗？雄的还是雌的？多少岁？叫什么名字？”大家见面多了，主人们和狗儿们都成了朋友，主人们互相交换养狗心得。从此，让我有机会认识了威猛高大的高加索犬、小巧玲珑的吉娃娃、雄壮美丽的松狮犬、精灵的哈士奇狗、忠厚顺服的拉布拉多犬⋯⋯林林总总，走入了狗世界。

晨昏时段，邻里的小公园，聚集了一小撮养狗人士。托菲最喜欢遇到叫悉尼的拉布拉多狗，由菲佣美拉照料。悉尼喜欢美拉丢掷网球至远处，追逐着网球并衔着回来给美拉。托菲看到悉尼追逐球，它也参加，一大一小的狗儿相映成趣追着球儿玩，惹得旁观者大笑。有时候悉尼不追球儿玩，掉转身追着托菲。它啊，竖起尾巴像箭似地飞奔，但怎么能够跑得过高大灵敏的悉尼呢？悉尼轻轻地用鼻尖一推托菲，它像滚地葫芦般地横飞

了出去。托菲定过神来，爬起来又去追逐悉尼。它玩得开心，我也高兴。

黛娜，一只两岁大雪白色的北京哈巴狗。主人培华女士给它系上一条七彩项圈，斯文淡定的走姿，娇气十足的神态。它很少撒腿奔跑，否则有失小姐高贵的气质，大部分时间坐在石阶上观看大人们晨操。公园内有一小滑梯，主人用尽办法教黛娜滑下去，皆徒劳无功，确实胆小如鼠也！我那只托菲，嘿，“雄得很”，一个号令，囌的一声就滑了下来。我与培华两人想凑合它们成朋友，就是没谱：它们互相嗅闻一下，两个转头而去，你走你的阳关大道，我走我的羊肠小路，各不理睬。我们笑谑托菲和黛娜八字不合。

聪明、友善、样子有如玩具狗的托菲，在公园里名字响当当。晨运的安蒂们都能叫出它的名字，她们喜欢托菲可爱的样貌与随和的性情，更喜欢摸摸它的头与毛绒绒的身体。其中有一位五、六十岁的胡玉女士，是晨运和小板球的活跃分子。胡女士与先生赋闲在家，曾养育一狗，钟爱无比，可惜狗儿年老踏上不归路，害得两老伤心欲绝，发誓以后不再养狗，免得再陷入感情的深渊，然而他们那份爱狗情怀依旧挥之不去。我有一位养狗的五弟媳珍妮，去年中旬的某个日子，陪伴她夫妇十多年的忠心老狗在屋外“翘了辫子”。五弟和菲佣知道她会很伤心，不敢立即告诉她这噩耗，一直隐瞒至她问起她那只爱狗才告知她。她啊，嚎啕大哭如丧考妣以致昏晕不醒人事；手忙脚乱的他们一边替珍妮抓筋搽药油一边紧急打电话叫救伤车。总算“吉人天相”，她在救伤车未到之前就苏醒了，大家才松了口气安下心来。过了一段时间，珍妮恢复了往常习作。珍妮不在场时，五弟将这出丧狗的短剧以幽默的口吻生动地演绎给我们看，比之电视上播出来的剧情更精彩。

托菲精灵无比，在小公园里一见到胡女士的踪影，它急奔过去，弓着身头摇尾乞在她的脚下打转或匍匐在地，口中嗯嗯嗯作欢乐声，兴奋异常。胡女士特别喜欢托菲与黛娜，一见着它们就上前抱在怀里，很多时候让两只小狗分别舔她的脸颊，开心得她直呼它们为小宝贝。

周末，轮到老二带着托菲去遛狗，通过托菲的关系认识了胡女士。他执晚辈之礼，称她“安蒂玉”。有一周末，安蒂玉在公园里遇到老二，腼腆地问他：“能否让托菲与她和先生相处一天？”老二深知安蒂玉爱狗如命，尤其对托菲疼爱有加，让她照顾托菲一两天，那是托菲的福气，他慨然允诺。翌日，老二从安蒂玉家中领回托菲，她诚恳地告诉老二：“若你整家人出国旅行没人照料托菲，我与我先生会很乐意照顾它，如果你愿意的话？”这真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豁然解决了我们举家出国旅游如何安置托菲这个棘手的问题。老二赶忙道谢安蒂玉的盛情厚意，以后出国时劳烦她照顾托菲。

托菲喜欢低着头东闻闻西嗅嗅，有时候翘起后腿，对准路旁的树干、电灯柱、花盆底部撒上一泡尿，标明了这块地是我的皇土，其它的狗狗少来此地为妙。可怜家附近的树干和电灯柱几乎全遭了殃。托菲身躯虽小，当它执意要去那个方向，它会低着头弓着身四腿发力硬把你扯向它要去的方向，看它那么小那么执拗，就顺从它吧！我在想：是人在遛狗还是狗在遛人？

早晚间，我们一家人的话题离不开托菲。老伴一大早替托菲擦身抹脸，并告诉睡眼惺忪的老二与我，昨晚托菲的胃口如何；它拉尿拉在洗手间的地毡上⋯⋯话题多了，舌头也长了。老大去泰国旅游，特地买了一张圆形的睡垫给托菲。每个星期天，母子联手替托菲洗澡，吹干毛发；每个月我与老二带托菲去狗儿美容院修剪毛发。

托菲的故事讲之不尽。它像一座浮岛串起病恹已久的父子代沟，重新振作回旋穿梭，使空虚苍白的家凝聚成了欢腾的布满彩虹的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