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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耕不辍 守望华社

——区如柏专访

 文·齐亚蓉

图·受访者提供

区如柏近照

家世背景

上世纪三十年代初,祖籍广东省新会区潮连镇的区耀典只身南下新加坡讨生活。日军发动全面侵华战争的次年(1938年),他的母亲、妻子及一对儿女被水客带来了新加坡。那时的耀典在一家小店做店员,同时还帮亲戚照管位于牛车水南京街上段(俗称松柏街)63号的店屋(相当于二房东),他们一家人就在这家店屋三楼的前半部安顿下来(一楼、二楼及三楼的后半部均租给人做药材生意)。

后来的十余年间,耀典的妻子陆续产下三子三女(其中一子一女在日治时期夭折)。

耀典的第四个孩子如柏,出生于1940年,在女孩中排行第二。如柏的姐姐名如松,妹妹名如桂,她们的名字皆由在家乡做教书先生的伯父所取(男孩子们的名字也是),松柏桂的寓意不言自明。

曾进过学堂,且写得一手好字的耀典常常帮同乡(妈姐)写家书。他把颇具读书天分的如柏送入了华校,后来,如柏也就接过了父亲的这份“工作”。

孩童岁月

如柏有关人生的最早记忆在她五岁那年(1945年),至今她仍清楚记得的两件事都跟日军有关:其一,是一架飞得很低的飞机自头顶撒下日军宣布无条件投降的传单;其二,是还未撤离的日本兵在后巷帮忙清理粪桶。

如柏的一对弟妹早夭于日治时期,对于日军带来的这种“灾害”,她至今仍难以释怀。

如柏入学前,父亲便开始教几个大一点的孩子学写字,还要他们比比看谁写得好。有一次,他让他们比赛写“饼”字,获胜的如柏如愿吃到了一块饼。

这应该是她最早的文字启蒙。

消失的华校

1948年1月,如柏入读冈州(新会旧称)会馆属下的冈州学校(校址即冈州会馆馆址)。因父亲是该会馆的会员,如柏和哥哥每人每月可省下一块钱的学费。

冈州学校虽是一所小型学校,但办学理念颇正规。除了文化课学习,学校每周都给学生安排一节周会:每个学期被划分为几个不同的主题周(例如始业周、节约周、秩序周、礼貌周、诚实周等),由校长和老师向学生灌输正确的观念,教导他们做人的道理。礼貌周、诚实周到来时,学校会组织学生选举礼貌儿童及诚实儿童。具体做法是每班派出一名代表,由全校同学投票。老师眼里的乖孩子如柏曾被选为礼貌儿童。

另外,冈州学校每个学期都会举办各类有意义的比赛。如柏常被推选参加演讲比赛及作文比赛,成绩总在前三名。

喜爱读书的如柏在一年级时即考获全班第二,在五、六年级时更是名列全班第一。

1968年,伴随着华校的式微,冈州学校因生源不足等原因而停办。

校长郭锦鸿对学生很严厉,但也很爱护他们。多年之后,当如柏考上大学去探望他时,他说要送她一支钢笔,但来不及买,就给了她20块钱。如柏至今仍铭记于心。

多年前,如柏跟一群老校友前往探望时年96高龄的音乐老师饶慰因,大家一起唱起了由早期的校长周佩庄作词、著名音乐家黄晚成谱曲的《冈州学校校歌》:“冈州学子,自强不息……”

后来,如柏以《半世纪后访小学老师》为题,记述了这次师生相聚的情景,也回溯了当年充满生机的校园生活——消失的冈州学校在她的笔下再现(该文于2018年1月25日发表于《联合早报》文艺副刊)。

从南华女中到中正中学

1954年,小学毕业的如柏考入广东人创办的南华女子学校。

开学不久(3月17日),英殖民政府公布“国民服务法案”,诱迫适龄学生登记。5月13日,青年学生为求免服兵役向殖民政府请愿后遭镇压,酿成“五·一三”流血事件,触发了席卷全星洲华文中学(华侨中学、中正中学、南洋女子中学、育英中学、公教中学、南侨女子中学、南华女子中学、中华女中)的学潮。为避免事态扩大,学校被迫提前放假。

一个月的假期里,如柏向一位同学的哥哥借了很多华文书回家读。巴金、茅盾、鲁迅、冰心等名家的作品进入她的视野。

初二那年(1955年),新加坡中学生联合会(简称“中学联”)成立,如柏被选为南华女中的20个学生代表之一。中三那年(1956年),中学联被迫解散,顺利毕业的如柏因做过学生代表,在投考高中时不被女校接收,可供选择的只有中正中学和育英中学。她考入名气较大的中正中学。

中正老校长(后来被称“中正之父”)庄竹林主张“有教无类”,支持学生的各类活动。学校里有戏剧会、美术会、书法会等学生组织,可谓“百花齐放”。

担任班长的如柏参加的活动叫集体学习,即由成绩好的学生给成绩差的学生补课。如柏的华文成绩突出,她在下午班的学生上课时(她所在班属上午班),便利用空余的教室给无法跟得上进度的同学补习。

高中三年里曾教过如柏华文的许直、颜绿(他也是一位书法家)、何其勋老师都很喜欢这位作文写得好的学生。

那个时期,如柏开始以“慧如”为笔名投稿《星洲日报》“星云”版。

成为一名华文教师是她的夙愿。1959年,高中毕业的如柏以华文、文学、历史、地理四科全优的会考成绩如愿申请到华文教师的职位。与此同时,她也被南洋大学中文系录取。

入读南洋大学

虽然家境并不宽裕,如柏还是选择入大学深造。

其实,从高中一年级开始,她便利用课余时间教补习。大学一、二年级时,她继续以教补习赚取零用钱。入校后,她还申请到每年1000块的助学金。到了大学三、四年级时,她没再教补习,靠助学金及母亲给的津贴应付各种开销。

在兼顾学业及教补习赚取学费的同时,如柏也加入了学校的中文学会,并被推选为理事。《大学青年》是该学会出版的一份文艺刊物,如柏跟一位同学负责为该刊物拉广告。除了《大学青年》,他们还曾计划出版一部有关马华文学资料的书,大家分头从有关作家的作品中收集资料,虽然后来因时局的动荡未能成功出版,但如柏在收集资料的过程中学到了很多。

如柏在大学时遇到不少好老师,给她留下深刻记忆的,是时任系主任的涂公遂教授。教过如柏文学概论的涂教授曾送她一幅画,父亲拿去装裱后装在一个镜框里,后来搬家时不慎丢失,令她甚觉遗憾。

这一时期,她曾以“慧如”、“初学”、“白翔”等笔名投稿本地报刊。

1963年,如柏大学毕业。

从商会到报馆

获取大学文凭的如柏再次向教育部申请华文教师一职,但这一次,她被拒了。

如柏只好再次教起补习来。七八个月后,中华总商会新大厦落成,她在时任财政康振福先生(中正大礼堂筹建时,他是募捐主任)的介绍下,成为中华总商会秘书处的一名职员。三个月后,她开始负责商会图书馆的图书编目工作。后来,她还参与了晚晴园的开幕和展览策划,并为展品编写中英文解说。

中华总商会是当年华社的最高领导机构,在这里,她不但获取了有关华社的第一手资料,也建立了自己的人脉——《星洲日报》的罗子葳、黄溢华,《南洋商报》的谢森美等很快便跟她成为了朋友。

十年后(1974年),黄溢华升任《星洲日报》总经理,如柏便在他的推荐下接任报馆资料室主任一职(原主任退休)。

上任后的如柏每日的工作就是翻阅《星洲日报》《南洋商报》及《海峡时报》,对其中的新闻资料进行分类,然后交由同事剪贴、整理并归档。同时,她还帮时任执行董事的胡一虎撰写演讲稿及献词。后来她还带团出外旅行,回来后写稿发表于《星洲日报》“旅游”版。

1983年3月,《星洲日报》与《南洋商报》合并为《联合早报》(同时也出版《联合晚报》)。除了资料室的工作,如柏也开始为《联合晚报》撰写人物特写。她写报业巨子胡文虎及戏剧界名流的文章曾连续刊载数日。

两三年后,如柏加入《联合早报》采访组,负责华社社团专线。1986年年初,适逢新加坡宗乡会馆联合总会成立,宗乡总会举办了“宗乡之夜”,邀请会馆及业余戏曲团体呈现粤、闽、潮及京剧演出。时任《联合晚报》执行编辑的杜南发委派如柏配合这项盛事撰写了4篇长文(全版篇幅),刊载于《联合晚报》“大特写”版。此后,地方戏曲演出便成为她的采访专线之一。这一时期,她也开始为宗乡总会的“喉舌刊物”——《源》杂志(创刊于1986年1月)撰稿。

在报道华社新闻的同时,她还跟同事莫美颜一起为《联合早报》“根”版撰稿,每周一期,至2002年退休。

作品一览

虽不曾做过作家梦,但如柏发表于报刊的文章数量之多,完全不输于任何一位专职作家。

1985年,她的首部游记《两个大同的世界》出版,收录了她的54篇游记(包括欧洲文化文物22篇、东瀛乡土人情25篇、神州江河大地7篇)。

1991年,她的首部文集《祖先的行业》出版,收录了18篇有关早期华人移民“同业同乡”的专题报道。

1992年,她的第二部文集《百年树人》出版,收录了26篇有关新马华校发展历程与历史风貌的专题报道。

1993年,她的第三部文集《沦陷岁月》出版,收录了23篇有关新加坡日据时期民众所遭受的苦难与战后社会变迁的专题报道。

2005年,她的第四部文集《寸寸乡土情》出版,收录了25篇展现新加坡历史街区变迁,以及老街巷、老建筑、传统行业与民间组织兴衰的专题报道。

2006年,她的第五部文集《弦歌不绝》出版,收录了19篇有关新马两地华校(包括中小学及大学)历史及现状的专题报道。

2007年,她的第六、第七部文集《峥嵘岁月》(一)及《峥嵘岁月》(二)出版,两部文集总计收录了53篇二战时期新马两地民众英勇抗敌的专题报道。

2008年,她的第二部游记《逍遥游》及第八部文集《地方戏曲生生不息》出版。前者收录了30篇有关中国、马来西亚、泰国、印尼、俄罗斯及澳大利亚的游记,后者收录了30篇有关中国传统地方戏曲在本地的传播与发展的专题报道。

2009年,她的第九、第十部文集《先贤的脚印》及《百年老字号》出版;前者收录了24篇有关本地先贤的人物专访及纪实文稿,后者收录了27篇有关“百年老字号”——中华总商会的短文,以及31篇怀念已故贤良之士的短文。

2011年,她的第十一部文集《不服老的九十四岁报人》出版,收录的31篇文稿包括时代人物专题报道、行业专题报道,以及旅游短文。

她的两部游记及十一部纪实性文集中几乎所有的篇章都曾发表于本地报章、期刊或纪念特刊。

退而不休

离开报馆后,区如柏的名字一如既往时常出现在读者眼前。

无论专题报道、人物特写抑或各类短文,她笔下的题材几乎都与华社有关。

除了大量写稿,她还继续受邀在广东会馆以粤语教导中华文化课程,至2022年。

自2011年至今的十多年间,她发表过的文字若集结成书,少说也该有五六部之多了。期待她的下一部、再下一部作品的问世。

后记

熟知区如柏之大名该有好多年了,但直至数月之前,方从伍木那里得知这个既具自然力量感又不失柔美的名字属于一位年逾八旬的老报人。

“赶快采访吧,不然来不及了。”他说。

顺利联系到对方,采访时间约在两天后,地点定在位于新桥路321号的冈州会馆。

那天下午2时许,身着红花上衣的老报人用小拉车带着她准备送我的几本书出现在我的眼前。

神采奕奕且雷厉风行,是我对她的第一印象。

采访过程很是轻松愉快,三个多小时倏忽而过。对于自己曾就读的冈州学校、南华女中、中正中学及南洋大学,老报人有着深厚的感情,但自小偏爱华文的她,坦言不曾有过作家梦,这令我在确立主题时一度踌躇不决。但在细细翻阅过她谦称之为“借工作之便”所写的那些已集结成书的文字,我终于为她找到了一个恰如其分的定位:华社守望者。

主题确立之后,我却不禁感到汗颜。相对于她的那些早已受到肯定的、颇具历史厚重感的人物特写及专题报道,我的专访似有班门弄斧之嫌。惟愿以诚挚之心,传递她半生笔耕不辍的精神,并恳请老报人海涵。

感谢伍木!

(我的“新华文坛人物专访系列”前43篇已于今年8月集结出版,书名为《文坛掠影(上)》,特此感谢《源》杂志及编委会。)

(作者为本刊特约记者、冰心文学奖首奖得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