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构中的哲理
——读黄明恭医生《切片报告》
文图 · 王建刚
我认识黄明恭医生是从他主编《新华作家说红楼》一书开始的。我以前和十渡先生分享过自己写的一篇红学研究文章,十渡先生是个热心人,他把我这篇文章推荐给正在征稿的黄医生。很幸运,我的这篇稿通过评审,被接受发表,也算给拙作找了一个很好的归宿,而且从这以后,我也结识了黄医生。
后来,我陆续收到黄医生寄来他的著作,包括《切片报告》和《光海迷航》等。其中《切片报告》是一本散文集,文笔简洁明快,凝结作者的哲思和智慧。因为自己有过博士学习和训练的经历,我很喜欢哲理性文章,一口气读完了《切片报告》。在国外出差期间,我又细读了其中的一些散文。我还把这本书推荐分享给朋友,反映很好。
切片报告,是医学用语。顾名思义,就是医生根据拍照获取的人体横向切面图像写下诊断报告。从专业角度理解切片,我首先想到重构:从一序列二维切片图像恢复出完整的三维器官,从平面重构立体。黄医生为他的这本书写的自序是一首诗歌,诗歌最后两句:“但愿一个个小小的横切面/也是一个纵向的过程。”在重构这一点上,我和黄医生的想法不谋而合,不禁暗暗高兴。
黄医生作为一名资深精神科医生,深谙人的心理活动在支配一个人的行为所起的作用。在这本书中,他从自己和周边的人,包括他见过的病人、家属、同事、学生、朋友和家人等,所呈现的日常行为及一些典型片段,找出当事人可能的丰富的心理活动,记载自己的感悟,深刻,不乏亮点。
全书分五辑,分别是:《心情切片》《医疗切片》《亲情切片》《科技切片》《书写切片》。基本涵盖一个爱好文学写作的医生日常生活。作者文学造诣深,一篇散文,从开始落笔,到收尾,一气呵成,往往给人一种点到为止的感觉。如果把每一篇散文看成一个切片的话,作者的感悟既是报告,更是一种启示。黄医生把问题上升到哲学高度,很多时候给读者留下一个大大的问号,读者掩卷思考,联想到更多问题。
“膀胱里的尿,积累久了,就渐渐失去表达的渴望。”(见《尿意》一篇),深刻,而又易懂。“人的关节,长时间保持一种状态,就会造成不能伸缩的结果。”(见《从麻痹到麻木》),读到这里,我想起发生在身边的一个故事,恰好有同感。故事中的老人在几个儿女的家里轮换居住。在儿子家里的时候,老人每天为自己准备饭菜,亲自下厨房。等到了女儿家,女儿一看老人要动手,就抢着做,结果,老人从此不再亲自动手,活动明显少了。渐渐地,老人体能转弱,到去世时,肢体都有些佝偻,肌肉萎缩了。
“读呀读地便觉得昏昏欲睡,原来读诗真的不需要全看懂。”(见《认床》),读到这里,我想起自己写过的一句诗“一生只读一页书”。诗歌确实不需全部读懂,有一句打动你,足矣,这也是我当诗歌刊物编辑时给自己定下的收稿准则。“作品一旦发表了,作者便无法控制作品的解读。”(见《不懂解读》),笔者曾经听有个朋友说,这叫“作者已死。”这种认识其实对于作者很重要,写作发自内心,而非迎合。“一个过分忙碌的人,会逐渐失去爱人的能力。”(见《不只是游戏》),与其说是感悟,不如说是一种忠告。“谎言是另一种形式的真理。”(见《将苦难合理化》),这让我想起离散数学中关于关系的定义,没有关系,也是一种关系。
在《医疗切片》这一辑里,主要写作者在行医过程中,和同事或病人及其家属的互动。
美国医生爱德华讲过一句经典来解释医学的作用:“偶尔治愈,常常帮助,总是安慰”,黄医生在书里描述的治病过程,就很好地诠释了这句话。一个同性恋者为母亲的行为来征求医生的意见,儿子认为母亲抑郁;而母亲认为儿子性取向不正常,儿子才是真正的病人。结果,母子彼此心结越结越紧。黄医生留给读者的问题就是,他们母子俩到底谁是病人?还是都不是病人?书里告诫读者,医生能做的就是告诉对方每个人对性取向有信奉和选择的自由,要彼此尊重对方的选择。
“原来她签名的时候,并不是为了患者的好,是想借刀杀人,希望手术刀夺去患者的性命。”(见《同意书》),医院通过手术救活一个病人,居然收到家属投诉。读了这篇,相信读者都会受到一种震撼教育。笔者的女儿是一名本地医生,我也听她说起碰到过类似的经历,也一样受到震撼教育。
学会倾听和提醒,是作者对年轻医生的告诫。书里,一个壮志未酬的游泳老将,通过和医生沟通,成功走出阴影。如何看待婚姻、隐私、性格和失智症等,本书中都有提到。“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问失智症病人的问题,居然是哲学终极问题,这是一种巧合吗?作者和晚年母亲的交往在“亲情切片”一辑占用了很大篇幅。面对年迈生病的母亲,无助感让医生作者联想到宿命。“来生我要做个单细胞。”(见《多重关系》),生命的纠缠,理不清,让作者发出这样的感慨。
《科技切片》和《书写切片》,读来画面感很强。《出版是为了告别》,确实,文字的力量是无穷的,告别之外,写作其实也是一种传承。
合上这本书,回想书中的各种切片,很自然,有些切片会比其他切片印象更深刻一些。但奇妙的是,不管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哪几篇,由这些切片重构还原出的立体形象没有变化。一个鲜明的医生形象立在面前,作者的价值观、人生观都很鲜明,很清晰。
医生和患者其实是不对等的,和医生比起来,患者不论在知识结构,还是在身体,往往都处在弱势。像小学生一样,医生问什么,病人回答什么,有时还担心自己什么忘了说。网络时代,病人从网上很容易获取有关各种疾病的介绍和治疗手段。甚至有人担心医生会被人工智能机器取代。但是,这些信息当中,有些是对的,有些是错的。最重要的一点,它们多数是很表面的内容,而且不能像医生一样综合看待问题。因为信息爆炸和理解差异,医生和患者的沟通,有时有冲突,甚至医闹。有关这方面,书中没有太多着墨,或许以后再版补充。
对普通人来说,医生的工作还是有一种神秘感。写作,或许为揭开神秘感提供了一个渠道。医学和文学握手,黄医生工作在医学一线,又有文学修养,两者落在同一个人身上,也是值得读者庆幸的事情。
(作者为哲学博士、新加坡资讯通信研究院首席科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