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访妈姐的足印
一代女性的艰苦奋斗,自强不息。
文│区如柏 图│新报业媒体提供
在外籍女佣还未进入新加坡之前,广东妈姐是一般富贵人家或中等家庭的好帮手。随着时代与环境的变迁,“妈姐”如今已成为行业的历史名词,尽管如此,年长一辈依然记得她们的贡献。
不愿名字见刊的第二代企业家林先生说:“我们小时候很敬畏妈姐,我们顽皮不听话时,她会告诉父亲,父亲就会处罚我们,我们不怕妈妈,因为妈妈不会告诉父亲。”
另一名老板张先生也说,“小时候家里的妈姐会定时煲凉茶给我们喝。她说,天气热,小孩子一定要喝凉茶才不容易生病,我们只好乖乖地喝。”
从前雇主聘请妈姐除了做家务之外,还授权妈姐管教孩子,照顾孩子的饮食和健康。雇主甚至会把妈姐当作家庭成员看待。
妈姐从哪里来?
1819年莱佛士爵士率领舰队抵达棋樟山(St. John’s Island),与管辖新加坡的柔佛天猛公签订协议,英国以每年3000西班牙币租借新加坡岛。1924年英国东印度公司(英国开拓殖民地的机构)再与柔佛签订条约,柔佛苏丹正式割让新加坡给英国。此后,殖民地政府引入大批移民开辟新加坡。
1819年至1937年间南来新加坡的华族移民可分为两类。一类已在中国事业有成,他们听说新加坡是个很有发展前景的新天地后,便到新加坡来拓展业务。如广东新会人经营的“中街七家头”(中街即直落亚逸街):朱广兰、罗奇生、广恒、朱有兰、同德、罗致生、朱富兰七大粮油杂货商行。
另一类是从闽粤两省南来开拓农场、种植园林或经营各种行业的人。这些先辈在新加坡落户后建立家庭,急需女佣做家务和照顾小孩。
自1840年,中国因“鸦片战争”,与英国签下《南京条约》,割地赔钱之余,国运也一直下滑,国内民不聊生,导致不少青壮男女往海外谋生。当时的新加坡被视为只要勤劳就能生存的地方,于是南来的男性多为工人或店员,女性则通过同乡介绍当家庭女佣。
当家庭女佣的广东女子被称为“妈姐”,身穿黑色长裤和斜襟布纽的白色或浅色上衣(俗称“阿妈衫”)。她们能烹饪、打扫、洗熨或照顾小孩,并且对雇主忠诚,赢得人们的口碑。
广东妈姐多数来自粤语方言群的顺德、南海、番禺、东莞、中山、新会、台山、高要、鹤山、开平及恩平等县市。来自三水和清远的女子较多从事建筑即起卸货物的劳力工作。广东妈姐当中以顺德妈姐的人数最多,而顺德妈姐又以均安(旧称江尾)妈姐居榜首。她们南来时多数是云英未嫁的少女,也有少数是已婚少妇,为了生活远走他乡。
从前广东妇女的妇人身份很容易辨认,已婚妇通常会梳一个发髻在脑后,妈姐则梳一条长辫子。她们对于雇主很忠诚,当雇主有困难时,她们会到庙里求神拜佛,为雇主祝祷,她们也很爱护雇主的小孩,尤其在饮食方面,除了做饭煮菜,还会煲汤煲凉茶,照顾一家大小的健康。
妈姐一般很少随意更换工作,很多妈姐在雇主家为两三代人工作直到退休。笔者的一位长辈朋友的妈姐退休后,虽然住在估俚房。但小主人和她保持密切联系,常到估俚房探望她,而她临终前也把自己的金首饰分送给几个已成家立业的小主人留念。
妈姐非常照顾家乡亲人
笔者是广东新会人,新会中有不少女性过番来当妈姐。从前新会县的潮连和荷塘同乡在恭锡街有一个潮荷同乡会,会员当中不少是妈姐,其中一名同姓的妈姐就常上门,找笔者父亲帮她写家书给在家乡的弟弟和在香港的妹妹。她除了常常汇钱回乡给弟弟之外,也在妹妹的要求下,汇钱帮助妹夫开药材店。
到了晚年,有些妈姐继续留在新加坡,她们大多数参加所属的同乡会如潮荷同乡会、沙浦同乡会、顺德会馆、欧阳家族宗亲会等。从前她们在牛车水一带租赁共同落脚的估俚房,已经受市区重建的影响而搬迁到红山的组屋,两人共住单房式的组屋,安度晚年。
也有些妈姐告老还乡,回返自己的祖籍家乡。笔者于1995年到广东顺德县均安镇,在均安镇侨务办公室的协助下,到冰玉堂探访了几位告老还乡的妈姐。
冰玉堂寓意玉洁冰清之堂,是顺德均安归侨姑婆们聚会的地方。受访的三位妈姐都有一些积蓄存入银行,赚取利息作为日常开销。她们都有侄儿侄女在均安镇,闲暇时便到冰玉堂聊天,生活还算惬意。
妈姐的估俚房
从前过番的妈姐都是由乡情凝聚在一起的,较早来的妈姐三五成群或七八个人共租一个房间,以备生病或转换雇主的过渡期间有一个落脚或暂住的地方。她们把共同租赁的房间称为“估俚房”或“妈姐房”,类似福建单身男性的“估俚间”,海南单身男性的“公司楼”。
估俚房多数在大坡和小坡一带。从前新加坡河以南至武吉巴梭路称为大坡,新加坡河以北至芽笼一巷以南称为小坡,其中又以宝塔街(俗称广合源街)、登婆街(俗称戏院后街)、士敏街(俗称戏院街)和水车街一带。她们的私人物件也放在估俚房,一些退休的妈姐也住在估俚房。
妈姐很注重乡情,她们都参加自己所属的同乡会或会馆,从前的潮荷同乡会、沙浦同乡会、欧阳家族宗亲会、顺德会馆、番禺会馆以及东安会馆等都有不少妈姐会员。后来潮荷同乡会因会员减少,会员们集体加入冈州会馆(冈州会馆是广东新会县人的组织,潮连与荷塘是新会县内的两条乡村)。
因此,妈姐除了估俚房之外,同乡会和会馆是她们的大家庭。
从七夕看妈姐手艺
西方有情人节,华人也有情人节,那便是农历七月初七的乞巧节,也称“七夕”。古人借牛郎与织女相会的这个日子,表达对爱情坚贞不渝。
大约在1963年马印对抗之前,牛车水一带是广东人聚居的地区,在农历七月初六晚上,这一带是手工艺品展览的地方。其中以恭锡街的潮荷同乡会、水车街的沙浦同乡会以及安祥山的欧阳家族宗亲会的人潮最为拥挤。人们都涌入她们的会所,浏览拜乞巧节的展览品。
那些展览品都是由妈姐会员和家庭主妇会员亲手制作,她们将西瓜、木瓜、柚子等雕成精致的瓜果灯,也有用丝绸或纸扎成牛郎织女或地方戏曲人物,还有用芝麻、莲子、绿豆、红豆等堆砌成各种人物和场景,如平贵回窑、牛郎织女相会、西厢记、红楼梦、薛仁贵征东等,非常生动讨喜。
恭锡街、若泉街和德林街是大坡的红灯区,称为“金三角”,区内的阿姑借乞巧节寄托她们对爱情的向往,并展示她们的身价和收入。她们在楼下摆香案,展示各种精致的手工艺品,那些展览品都是由伺候她们的妈姐制作的。妈姐的这些手艺是她们年少时跟长辈学的。
当妈姐,为逃婚
为何要当妈姐?一般有两大因素:一是为了养家活口;一是逃避婚姻,追求自由。
曾有一名来自顺德麦村的受访妈姐说:“做人媳妇甚艰难,清早要打水给家婆洗脸,吃饭时要像婢女般在家婆身后服侍。除了家中大小事务,还要到田里劳作,永无休闲,所以在我们的村里,10个女子当中,有八个是到外地工作的。”
当时还有一个古怪的风俗,就是女人婚后仍须住在娘家,只有过年过节才回婆家帮忙祭拜祖先,同时小住一阵。这种夫妻相隔的情况一直持续到女方怀孕为止。
资料来源:1984年3月22日《联合晚报》《梳不尽的岁月》
估俚房的阿姑婆
阿姑婆是妈姐对年老妈姐的尊称。通常估俚房由一名退休的阿姑婆租下,同住的妈姐每人每月付三元给阿姑婆,当租金、打扫和拜神用,剩余的就是阿姑婆的收入。
由于妈姐在本地多数无亲无故,因此会把阿姑婆当作妈妈看待。阿姑婆除了要打扫房间,早晚给神明上香外,还要负责把来自家乡的消息传达给同住的妈姐,帮她们处理种种琐碎事务,所以妈姐在回估俚房时,大都会送点米粮之类的东西给她,以答谢阿姑婆对她们的照顾。
由于估俚房一般只是妈姐寄放私人物件,生病时养病,年老时栖身的场所,她们平日很少回去。不过,一旦同房的妈姐中有人生病或逝世,她们一定设法“回家”,生病的就包个红包给她,去世的,就交赙仪给阿姑婆,方便她料理后事。那时的雇主都很守旧,会要求妈姐探丧后必须换衣洗头发才能回返雇主处,所以,若是探丧,通常妈姐都不会告诉雇主,省得麻烦。
估俚房也有一条不明文规定,就是妈姐不能跟男人交往。为了维护妈姐梳起不嫁的名声,阿姑婆有权警告犯规的妈姐,再犯就得面对被逐出“家门”的后果。
然而坦白从宽,对于那些有意结婚,又一早就表态的妈姐,阿姑婆不但不会以“家法”惩罚,还会帮她打点嫁妆,让她开心嫁人。
资料来源:1999年7月25日《联合早报》《妈姐房里的50春秋》
下期预告:昔日的打石街和打铁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