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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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早的善友社,位于三巴旺大路边,一间名叫顺发咖啡店的楼上。店老板是个海南人,曾在义顺英军兵营当过厨师,泡出来的咖啡,味道香醇。店铺前摊,有一大型竹制蒸笼,其中售卖的肉包子,驰名于汫水港一带。这地带因挨着万礼蓄水池边上,拥有充裕的淡水,故称汫水港。上世纪二十年代初,新加坡市区严重缺水,大量的淡水,要通过牛车拉到小坡的水街(Telok Air)。

每周二晚上,二楼的善友社灯火通明,七点正便开始锣鼓喧天。在这里,公馆的送殡鼓乐队,进行每周的例常练习。我家店面就横在马路的对面,每到此时,得承受震耳欲聋的折磨,近乎整晚。

日战后不久所拍摄的位于三巴旺大路上的华林俱乐部(图源:《义顺社区发展史》网络版)

所以,在我印象中,所有的俱乐部,包括华林俱乐部都是村民的公馆,唯一的存在价值,就在送殡中体现。直到一天,二哥带我去善友社对面的华林俱乐部了,才刷新了我的认知。

这个更为驰名的俱乐部在一楼,入口大门处写着“华林俱乐部”五个字。入门便是高挑的大堂,洁白的墙壁上挂了许多侨民领袖的黑白肖像。中间两幅,左是孙中山,右是林义顺,很是醒目。照片下还浮雕着一些文字。

二哥办完事后,我们过了大路到对面的顺发咖啡店。午后的咖啡店人来人往、生意兴隆。二哥买了五个大肉包让我提着,又买了一包“万里望”花生。再过一次马路,我们便走到宏兴加油站,穿梭过很多停泊在那待售的车辆。油站的右后边,细看才见有一窄窄小巷。入巷口走了一段黄泥路,窄巷拐个直角向北,再两三步,便看见一棵参天大树。

大树枝叶长得十分茂密,把一间偌大的大厝,着实地裹在浓郁的树荫下。大厝的前院,就被笼罩在一片深绿色的海洋中。跟遥远处喧哗无比的义顺巴刹,成了一闹一静的强烈对比。

浓郁的树阴下,庭院里有一老者,白衬衫上衣搭配金色长裤,头发稀疏,两眼炯炯有神,正缓缓迈着方步。

“快叫江伯!”二哥高声道,一时紧张,竟把手里的花生包,打落在地。

我捂着小嘴,恭敬地喊道:“江伯,江伯您好!”

大概是颤抖的童声,引来一个少年,从大厝的木门里蹦将出来。

“阿公,阿公!”在这不适时宜的时刻,他也来凑热闹,起劲叫起来。

他阿公没应我,却慢悠悠地转面向那少年,嘴角露出微微的一笑。他显然冷落了门前客。

二哥不吱声,转到左边厝脚的一个半亭,那里摆着一张大木桌。木桌上,搁着一块橡木棋盘。桌后,端坐着一气宇轩昂的青年。一张俊美的面孔上架着一副黑色的镜框,罩着两条剑眉,一副文质彬彬,温文尔雅的样子。他是二哥的志同道合的好友,才雄兄。

“这是我三弟,阿修”,才雄兄指一指刚才抢场的少年。然后,不再理会我们,转头和二哥谈话去了。

我仔细看了一眼那三弟,他一双单眼皮,跳跃着两颗活泼锐利的眼珠,深邃的棕色瞳孔中,露出聪明才智的锋芒。他用眼瞟了桌上的棋盘,然后歪了一下嘴角,示意我对弈一阵。

我虽比他小,秉着是班上的象棋代表,当然不甘示弱。于是,翻出红绿的棋子摆上后,马上和他在棋盘上大展厮杀。大厝门内客厅里的收音机,传来秦淮唱的民歌《白云》,悠扬婉转、娓娓动听:

一个小姑娘赶着一群羊

到沼池那边的草地上去牧放

她手上挥动着长长的羊鞭

她从来就不肯落在羊儿的身

……

棋子落在木盘上,敲击声合着乐曲的节奏。午后的阳光穿过稠密树叶的间缝,投下一幅虚实交错,忽明忽暗的美丽图案。二哥和好友正话机相投、交谈正酣。他们大口吃着热腾腾的大肉包,肉馅里油汁,顺着手指滴将下来。

在这美好的时光中,我却双手托着下巴苦苦思考。真没想到在短短不到半小时,我就连输三盘。

“这样吧,我让你一炮,怎么样?”少年歪了一下嘴角,一笑。

我马上答应,心想这回得逮住这起死回生机会。手捉起几颗花生,剥了壳就往口里一送,起劲地嚼起来。

少年下棋很快,等不及我刚落下棋子,他已经准备好了下一棋步。不肯等我半点时间。电台的歌曲结束后不久,我就渐渐不支了。很快地,我从马背上翻跌下来,输了。

“修哥,我要去小解。”红着脸,我直奔他手指的方向而去。说是解禁,我更是为了解围。我还特地加个“哥”字,图在缓解尴尬的场面。

一忽儿羊群 忽然不见了

歌声也好像是飞到了天上

原来羊群变成了天边一朵云

白云上正走动着放羊的小姑娘

放羊的小姑娘

歌曲骤然变了调,然后曲终人散。

后来我才知道,修哥当年获得全校的象棋冠军。他读书也一流,全校名列前茅。之后,他也以极优异的成绩毕业于南洋大学的物理系。后来,修哥成为我少年的好友。

后来我才知道,二哥的那位忘年好友,才雄兄是个才华横溢的画家。1970年负笈英国留学,后来旅居欧洲澳洲近三十年,之后再次回到家乡,为本地的绘画艺术界,做出了卓越的贡献。

后来我才知道,我叫江伯的老者,正名蒋壬江,从福建同安漂洋过海来新加坡,是华林俱乐部的副会长,当代义顺的名贤。华林俱乐部,由林义顺所创办,隶属于新加坡同盟会分会。孙中山来新加坡,在林义顺的引见下,江伯有幸目睹过这位中国革命英雄的风采。

后来我才知道,孙中山肖像下,浮雕着的文字是:

一个人的价值,不在于他拥有了什么,而是他在这一生中做了什么。

(作者为资深建筑业工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