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六帖

侧写街头艺人

他将自己化成一艘

海上漂泊的孤舟

一个码头连接一个码头

二胡是最亲密的伴侣

在亮灿灿的阳光下

睁开朦胧的眸子

注视路过的脚

沙哑的嗓音

在萋萋坟草上寻觅

老迈的脚跨不到云之涯

谁来聆听

流浪人灵魂的吟唱

枯树上的一只乌鸦

发出同样凄恻的叫声

木偶戏

（经过牛车水一条窄街，正在上演一出“木偶”戏，唱戏的有很好的歌喉，听得出是出自一个小女孩的口。观众稀稀落落，场面异常冷寂空落。绕到后台，果见一小女孩正在操纵木偶，她的年龄应该是属于阳光的，应该在课堂上，在生活的大地上，可她只能在小小的后台，唱着谁也听不懂的戏曲……）

人山人海的前景

衬着辉煌灯火

嵌入街的记忆

简陋的布置

小小的戏台

孤独地站在街的一隅

摇晃的灯下

小女孩不穿华丽戏服

脸上涂满厚厚红粉

手拿拂尘  骑马过灞桥

“演员们”弹奏热闹悦耳的戏曲

没有舒心交谈

嗓子悲泣坎坷生涯

充满稚气的小女孩

蹦蹦跳跳

踏满地落叶

捕捉太阳碎影

到山上采撷

随时开花、凋谢的野花

把蒲公英花粉

撒在呼噜呼噜的春天

到海边迎接日落月升

把星星掉在大海的泪珠

吹成棚架上串串葡萄

酿制一杯甜甜美酒……

小女孩的童年是一具具

没有血肉的“木偶”

一阙阙没人欣赏的外江戏曲

歌喉尽管嘹越

只有那盏孤独的街灯听懂

穿越落叶季节的歌声

在渐凉的暮色里

翻飞成一只没有方向的蝶儿

小女孩

你的梦是彩色还是黑白？

你的名字叫红头巾

请把我定格在

这条车水马龙的街边

在千千万万好奇茫然的眼神

检阅中撑起沉甸甸的天

同样沉甸甸的

是那个被时光掩埋的年代

远渡重洋的颠沛

到另一个灯红酒绿的异域

担子重似一座山

头巾原本遮阳

一戴上你的头

便成了一种标志

你不再叫阿梅阿花阿娥

交托给坎坷的此生

一步一个窟窿

万丈高楼一砖一瓦

你那双生满厚茧的手叠起

汗水浇灌脚下每一寸土地

你的名字叫红头巾

你定下归期了吗？

把一个简单藤箱连同

一个破碎压扁的梦

带回满目疮痍的故土

你的翅膀已折断

被雕成石像

任由风吹   日晒   雨淋

忧郁的眼光永远朝北

——隔着浩浩瀚瀚的海

倾诉心中最沉默的语言

夜归人

猫的脚  轻踩出一条

比雪还白的路

柳絮   飘过

风不知疲倦的吹

把城市的眼睛吹累了

张开惺忪的梦

寻找一个二个失魂的夜归人

白天是一个解不脱的网

所有的喧嚣都在争夺

恍惚的听觉

所有的油烟都在侵占

比臭水沟还污黑的肺

所有的建筑物都在炫耀

一寸一寸的天空

那些赶着上班、上学、上巴刹的

抖掉昨夜残存的痛觉

奔向紧张的地铁、巴士

脸孔绷得比铁板还硬

他们管这叫战场

每个人都是一个准备流血的兵

华灯初上

长长短短的街和巷

患上白内障的车迷迷糊糊地飞驰

送走办公室的战斗

带着内伤过重的躯体

迷失在炫目的灯光……

城市正以妩媚笑脸

俯瞰地面爬虫

撒下一阵阵吊魂酒香

让酒虫买个酩酊

把尸体掷在峡谷

寂寞的女人男人

围炉在咖啡店圆桌

重复的话题堆叠在

比砖头还硬的脑袋

流淌着二胡般的呜咽

唢呐的快乐声浪

牛皮鼓的喧闹

说着，唱着，把夜唱晚了

城市的夜

疲倦地踱着猫步

街灯下一个孤独的浪人

向着比墨汁还黑的夜

抬起跟天空一样沉的   头颅

强迫自己变成夜归人

寻找40年前的牛车水

带着满怀期待

走在既亲切又疏离的街巷

每一步都喘着气

抬头望

昔日青楼已换了姿彩

刺鼻的漆味漂浮在胃里

每一幢楼房都发出洋洋得意的

笑声

张臂欢迎他这远航归来的游子

眼里迷茫的泪水

无声地流进小巷深处

问一问同行白发幡然的小妹

从前常来的唱片行哪去了？

听不到“兰闺寂寂”又“三年”

 

挑担的阿公

蹲在地上喊话的阿嫲

已长眠在地底下

这街  这巷

仍是那么窄  那么窄

人头涌动

心落着霜雪……

这街 这魂

你走过 他走过

许许多多人走过

白发苍苍的 皱纹深深的

低头沉思的 昂首阔步的

也许你的记忆

像蛋壳那样易碎

但有个名字

镌刻在心灵版图

午夜梦回时

重回潮湿而热闹的怀抱

那一栋旧楼

住着七十二家房客

每天都在上演悲欢离合

但充满天真烂漫的笑声

这里不是天堂

却有温馨的窝

让你疲惫的脚

找到停靠的港湾

热辣的泪水洗涤着

满身的沧桑

站在这头

经历了多少年月

幽梦里仍有隆隆炮声

喧天的浪涛

一张张脸孔

打从眼前晃过

岁月如飞梭

带走青春的翅膀

山一样的阴影

抹上往昔容颜

灯光下吐着难以启齿的委屈

你蹲在街的一角

默数发霉的日子

四方八面来猎奇的人

围在身边评头论足

手机在脸上开一朵一朵银色的花

你低头 闭眼

像入定老僧

等待时光收拾残存的游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