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me/People, Yuan #153, Yuan Magazine, /人生角色的诠释——柳波专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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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兮,雨雪霏霏。”人生之路既漫长又短暂,走过就不能回头。人生如戏般梦幻,悲苦与欢乐的角色,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随境而迁。

古人常说柳影摇曳,临风起舞。正应和柳波一张穿旗袍的黑白旧照,明艳的照中人正如扶风之杨柳。眼前虽已是近93岁高龄的慈祥老人,但她不像“弱柳”,展现的“角色”却是刚性与韧性,展现了其强大内心的喜乐。

柳波

乡下小姑娘

柳波笑称自己是乡下来的,1929年早春在山东德州高庄出生。听爷爷讲以前做官的人到了高庄都要下马,想必是出过大官的地方。柳波原名是刘秀荣,小名叫刘玉仙,是个胆子很大的小姑娘。她还记得小时候和叔伯去集市,与大人走散后竟自己走回家。走在田间小路上碰到人家问她:“小孩几岁了要去哪?”她回答说:“我4岁,我要回家。”也许这就是天生的“韧性”,她居然一个人安全地走回了家。

乡下的生活,农人的日常构成她童年的回忆。她还记得那时爷爷家有地,但柳波的父亲刘子明并没有依靠家里的财力,而是因为品学兼优被教会的德国神父推荐去德国留学。柳波1岁时父亲远赴德国,8岁时父亲从德国拿到博士学位归国,带家人一起去北京生活。父亲在北京辅仁大学任教,担任讲师、副教授、教授,后成为社会系系主任。

柳波是家中长女,家里还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小妹妹。到北京后柳波入读光华小学三年级,后考入辅仁大学附属中学。那时柳波学习成绩优异,经常考班里第一名。有一次因生病住院考了第三名而痛哭不止——这就是逐渐形成的刚性和韧性的柳波。

柳波一直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中学时她被推选参演话剧《万世师表》。这是她第一次上台演戏,这次体验让她觉得演戏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在台上她可以成为另外一个人,体验完全不同的人物性格和人生经历。《万世师表》,帮助她第一次了解到不同的人生角色。

中学毕业后,柳波以优异成绩考入北京辅仁大学社会系就读。当时新中国成立了,大学的气氛和以前很不一样。在1951年大年初二晚上,她不得已登上去上海的列车,去找正在法国天主教会创办的震旦大学读书、比她小2岁的弟弟刘秉志,想让弟弟和自己一起南行,换个环境。当时弟弟刚刚与校花女友相恋,并没有和她一起走,她便独自坐火车南下去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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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的生活

年轻女孩独自出行心里是惶恐的,但内心的刚性与韧性支撑着她。在火车上刚巧碰到两个年纪相仿的小姑娘,大家热络地攀谈起来。一个女孩说自己的父亲会到广州与香港的进出口岸接她。就是这位善心的大叔,看她一个年轻姑娘无依无靠,就把她带了过去。他问柳波要去哪?柳波说无处可去,能否先到他家借宿一晚。那人看她孤苦伶仃,便好人做到底,把她带回了家。

第二天早上柳波谢过这好心的一家人后,请他们把她先送到当地教会。因为从小家里信仰天主教,她觉得先到教会去也许会找到出路。到了香港最大的一个天主教堂后,柳波恰好看到一位在北京教堂认识的神父,她格外开心!这位神父告诉她当时教会有一个组织,是专门接待从内地来香港的大学生的,有一个男生宿舍和一个女生宿舍,她可以先住在那里。不久后,柳波找到一份教孩子华语的工作,每月40块,生活终于有了些许着落,还在朋友圈里认识了后来成为她丈夫的余德宽。他比柳波年长,在北京辅仁大学时也是就读社会系。有位女生告诉他说,你们系主任的女儿到香港了,你不去见见?余德宽是天津人,柳波和他同为北方人,一见如故,缘分从此开始。

之后香港丽的呼声广播电台招人,柳波立刻去报名。这项工作非常辛苦,每天早上6点和半夜12点的广播节目她都要做。她住的地方很远,每日舟车劳顿,路上也不是很安全,每天提心吊胆。

几个月后,柳波虽以韧性坚持着,但身体已经吃不消,脸露倦容。余德宽很照顾这个学妹,看她这样很是心疼,便让柳波去出版社做校对,有时间就帮忙写写稿。虽然生活拮据,总还有口饭吃,不用起早贪黑,也比较安全。

余德宽志存高远,对文化事业也有浓厚兴趣,与4位友人商量后觉得与其给别的出版社投稿,不如自己创办一家出版社。1951年,友联出版社由此成立。

当时柳波给自己取的笔名是“更生”二字,意为自力更生。后来,已改名为刘波的她,给自己取了个艺名叫柳波,也是现在最为大家熟知的名字,从香港时期一直沿用至今。在出版社工作近2年,几乎日日与余德宽相处。经朋友撮合便与为人老实,对她照顾有加的“于哥”喜结连理。那年她23岁,余德宽30岁。

余德宽本名于之洋,当时很多人都没有使用本名,他和柳波都给自己取了新名字,到新加坡定居后也一直使用余德宽这个名字。他在学生时代曾参加过国民党,当时的台湾当局也曾请他到台湾,可余德宽谢绝了。他不想参加任何有关政治党派的斗争,只想平静地生活。

年轻的柳波在香港期间很活跃,认识了不少朋友,例如同是1951年到香港的作家张爱玲。那时柳波重新燃起对戏剧的热情,和一群朋友一起出演话剧,号称“七姐妹”。这些女生在当时称得上大美女,香港邵氏的导演何梦华在看了柳波的演出后曾想邀约她出演电影。可那时柳波已和余德宽结婚,是个贤惠的好太太,最终婉拒了邵氏的邀约。如若当时选择从影,现在的香港电影史上说不定就多了一位明星。

1959年底,艺联剧团推出《雷雨》。柳波临危受命,代替因病无法上的人员,扮演鲁妈

新加坡的岁月

1954年柳波随丈夫一起到新加坡收账,因为那时没有外汇,他们只好自己过来。那是柳波第一次南来,从此和新加坡结缘。余德宽在担任友联出版社社长期间,把业务拓展到新马地区,成立友联文化有限公司,出版《蕉风》、《大学生活》、《学生周报》、《儿童乐园》等。后来《学生周报》更是每期发行达万份以上,编辑、印刷、出版一条龙。每年还会邀请各地学者和优秀学生在马来西亚金马伦高原举行假期营,推广文化活动。

在和妻子决定定居新加坡后,余德宽还曾在裕廊地区开过假发厂,做过餐饮,但最为人记得的是他在文化与戏剧事业方面做出的贡献。其中浓墨重彩的一笔是创立艺联剧团。

余德宽在1957年创立的艺联剧团,是目前新加坡历史最悠久的华语剧团之一。作为创团团长,他很快组成一个精诚团结的团队。创团初期演出的剧目有《北京人》、《雷雨》、《秋海棠》、《花木兰》、《清宫怨》、《金小玉》等大戏。柳波都是这些经典剧目的女主角,当年名副其实的大演员。导演有陈振亚、范经、周立良等人,他们对戏剧非常热衷且敬业。团员们有不少是从中国北方南来的文教界人士,说纯正的华语,其舞台布景、服装、道具都尽量做到精益求精,这也成了艺联剧团的特色之一。其中李健吾根据法国剧作家萨杜的《托斯卡》改编的《金小玉》(又名《不夜天》柳波扮演金小玉)还搬上电视荧光幕。残暴的警备司令王士琦杀害革命者范永立后,企图逼金小玉为妾,金小玉血刃王士琦之后自杀。柳波的精彩演绎,赢得了电视观众的喜爱。

柳波出演《北京人》里的大少奶奶一角时,其角色表现得非常泼辣,入木三分,以至于后来家里要请工人时,那位妇女看过她的《北京人》,说她“很凶悍和苛刻”,由此可见她演技之精湛。在《清宫怨》里她饰演慈禧太后,演出后她出门买东西,售货员就对她说“老佛爷来了,老佛爷来了。您演得太像了!”导演《清宫怨》的周立良2016年在国家图书馆举行的座谈会上这么说:“柳波是位文化素养高的演员,揣摩角色比较深入,能做到演什么像什么。有演京剧的功力,因此演古装戏有优势。”

当年,柳波以其生动地诠释人物性格的精湛演技,在舞台上红极一时。好些人看了她的表演后,对戏剧表演艺术产生浓厚兴趣而加入这个行业,例如后来的新传媒艺人林益民等。艺联剧团在《清宫怨》之后,还推出不少古装大戏,如《虎符》和《王昭君》等剧,也是把莎士比亚的剧本搬上本地舞台的新加坡华语剧团。他们多次参加过在中国、韩国等地举行的戏剧节,深受好评。

柳波是新加坡剧坛上极少数能演话剧,又能演京剧的优秀演员之一。至今仍旧让老一辈观众津津乐道的有《贺后骂殿》、《坐宫》、《拾玉镯》、《御碑亭》等等,在京剧界广受好评。

1959年底,艺联剧团推出《雷雨》。柳波临危受命,代替因病无法上的人员,扮演鲁妈

周立良为艺联剧团导演《清官怨》(1965年),柳波诠释了慈禧太后的霸气与威严

艺联剧团的《金小玉》(又名《不夜天》)搬上电视荧光幕。柳波扮演的金小玉,连当能扮演范永立

教书育人六十年

戏剧表演是柳波的兴趣爱好,她本身的职业是中学华文教师。刚到新加坡定居时,大概身体还没有适应南方湿热的气候,她经常生病。友人建议:应该找份工作,让自己忙碌起来,闲着反而会生病。有了精神上的寄托,身体也会很快适应当地的生活。

开始时教育部的刘伯和先生推荐她到光华学校教书。当年主持《声宝之夜》的张为正是她班上的学生,可见她将舞台角色也带入了校园,与教师的角色形成了优势互补,教书育人。后来她到圣婴中学、小学教书,直到55岁退休为止。

由于有戏剧演出经验,柳波的华语讲得非常标准好听,有些北京腔。她希望年轻人能积极上进,尤其要学好华语,不能忘了自己的根源。

柳波一直积极推广华族文化。在政府学校教华文30年退休后,她并没有停止脚步。经朋友介绍,她开始教外国人华语与中华文化直到80多岁。她几乎又教了30年。柳波以弘扬华族文化为精神追求,其坚韧不拔的生活角色,无疑让女儿犹如看到了一台完整的“人生大戏”。

柳波的女儿余海琳1957年出生。她并没有因为海琳是独生女而溺爱她,而是严加管教。她的女儿回忆说,母亲教育孩子很严格,如果不听话,便会责备甚至体罚。严母出孝女,现在的海琳事业有成,也有个幸福的家庭。她和母亲一样,说一口标准好听的华语,她也把推广华族文化作为己任,认真教授华语。

当年的柳波自己万万想不到会来到万里之遥的新加坡,她觉得这一生的命运也很戏剧化。如烟往事,人生如戏,际遇难料,有高潮也有低谷;享过福,也吃过苦。有时个人的力量微弱,像老子说的那样,顺应自然为上策。如今这片柳叶漂到了南洋,人生角色充满魅力,舞台上的戏剧角色,亦异彩纷呈。

柳波与余德宽在女儿余海琳2岁时的合影

人生至多不过百余年,像柳波如此高寿已是难得,现在能够安享晚年,女儿十分孝顺,能够健康快乐地度过余生就是她最大的愿望。“今我来兮,雨雪霏霏”,虽已暮年,但柳波以其人生角色的诠释,体会到了生命的喜乐。

采访结束时临近中午,慈祥随和的老人,骨子里仍透着北方人的热情与好客,说要留笔者一起午餐。想想已经打扰了一个上午的时间,不想让她太过劳累,便告辞离去。柳波的女儿非常热情,眸子里也透着柳波样韧性的眼神。她送笔者到门外,表示疫情前母亲更健康,头脑也更灵活,经常和朋友喝茶聊天。但她相信,疫情总会有结束的一天。正如李显龙总理在国庆群众大会上为鼓励大家唱的30年代老歌《春天里》,相信曙光就在不远处。

20196月,柳波回到位于什刹海胡同的北京老家,与久别亲人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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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为本刊特约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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