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2年3月31日,英国皇太子驾抵新加坡并逗留两天。为迎接王储光临,新加坡一百多个大小华社社团和华校在4月1日晚上举办了一场盛大的提灯会。当天晚上,参与提灯会的各组织都齐聚不同地点以备出发一起参加游行。位于菲立街的粤海庙,就聚集了一组由18个社团组织的团队。
在这盛大节日,新加坡不同籍贯社团以粤海庙为聚集点,显现出这座古庙扮演的跨帮功能。
这18个社团是琼州会馆、东安会馆、南顺会馆、惠州会馆、宁阳会馆、香山会馆、肇庆会馆、冈州会馆、花县会馆、番禺会馆、三水会馆、李氏书社、义安郡、茶阳会馆、应和会馆、丰永大公会、雷州会馆和高州会馆。
多元化文物
供奉着玄天上帝和妈祖的粤海清庙,早期又名为粤海庙,因没有现存碑文或文献记载,其真正创办年份和创办者不详,但一般相信庙宇是由19世纪初期来叻的潮商为答谢妈祖保佑航海顺利而设立,后来由义安郡(现义安公司)接管。
在义安公司保管的众多粤海清庙文物中有三个古香炉,其中一个刻有“玄天上帝”和“道光六年”(1826年),一个则刻有“天恩公”和“己卯年元月”,还一个刻有“天恩”和“道光六年”。另外,粤海清庙内挂有楹联和匾额无数,年份最远的是三对道光丙戌年的楹联。这三对楹联中,两对由梅邑弟子敬刊,一对由广府宁邑弟子敬刊。除了这几个19世纪初期的楹联,粤海清庙在1896年进行大重修之际,陆续收到更多来自不同方言籍贯人士奉送的匾额。这其中包括粤东众绅1896年的四副、琼州众信商1897年的两副、茶阳会馆众信商1897年的两副、广惠肇众信1897年的两幅和应和馆1898年的两幅。从这众多由各帮赠送的匾额,就不难看到19世纪华社不同帮群对粤海清庙的拥护。
跨越方言群的庙宇
第一次世界大战在欧洲爆发期间,新加坡经济受波及,人心不安,粤海清庙自然成为众人祈求平安以度过难关的地点。据潘醒农先生撰写,义安郡总理佘连城发出通告予本坡粤省广、客、琼各属侨领及义安郡董事,订1914年6月26日齐集粤海清庙,焚疏析祝地方平安。琉文录下:
其琉文本坡粤省沐恩治子等为欧西战争未息,叩求默佑以保地方事;缘大英国与邻邦有战事,战衅已开;遂使本坡商场受其影晌,现在百业阻滞;人心惶惶!怅念前途,未卜如何结局。治子等居英属地,同深戒俱,伏念上帝为造物主,能赐民福利,爱是虔心祈祷。叩求默佑,俾得战争早息,归于和平。庶使国家商务得以维持,地方仍旧安谧,则感深恩于无尽矣,肃此上呈。
四帮共庆的迎神赛会
新加坡琼、广、潮、客四帮在粤海清庙最大的联合活动就是常年迎神赛会。1858年12月9日的《新加坡自由西报》报导菲立街的庙宇向殖民政府申请游神准证,但没提到游神者的身份。1887年12月19日的《海峡时报》报导潮州人、广府人、海南人和客家人举行了Chingay(现称妆艺)的盛大常年游行活动。当年的活动耗资约7千元,长达1英哩的游行队伍早上10点从粤海清庙出发环绕市区直到下午2点半回到原点再解散到各自的庙宇,市区内的电车也在游行时段暂停服务。
这由广东省四帮联办的常年迎神活动日期并不固定,粤商们每年农历十月十五日聚集粤海清庙,用杯卜请期定出巡和回銮日期。迎神出巡日期都在农历十月内,1873年至1906年的报章报导就有十月廿一日(1895年)、十月廿二日(1899年、1918年)、十月廿三日(1898年)、十月廿四日(1878年、1890年、1901年、1903年、1906年)、十月廿五日(1881年、1904年)、十月廿六(1888年、1902年)、十月廿七日(1873年、1894年、1900年、1905年)、十月廿八日(1896年、1897年)、十月廿九日(1891年)、十月卅日(1887年)。
这个年代冒出名字听起来浪漫的“红蝴蝶”,其实那是刺青的标记。这是个年轻的欢场女子组成的私会党,专向酒吧女郎和妓女收取保护费,不听话的就被施暴甚至毁容。红蝴蝶也为女人出头教训情妇,下手狠毒,跟男党徒不遑多让。
明枪易挡,暗箭难防,打击历史悠久的私会党必须多管齐下才可能见功。警方使用社团法令第55节,被逮捕的私会党徒不准保释。林有福为首席部长的立法议院通过刑事法(临时条款)修正法案,授权警方不需拘捕令亦可逮捕及扣留私会党徒。警方甚至派“无间道”混入私会党探取情报,这些卧底往往命悬一线。到了1980年代,有组织性的私会党终于在警方掌控之中。
乌桥头的国会议员与妇女宪章
虽然乌桥头地带好勇斗狠的私会党特别活跃,该区(立达区)的新加坡自治邦立法议员,竟然是年轻娇小,芳龄25岁的陈翠嫦。陈翠嫦在牛车水长大,有空时到父母的路边摊帮忙卖猪肠粉,职业为工厂书记,接地气是她高票当选议员的主因。
陈翠嫦与《妇女宪章》几乎画上等号。一个甲子前,只要摆过喜酒、有婚照或有证婚人就算是合法婚姻了。虽然社团会馆鼓励文明婚姻,为新人撮合良缘与证婚等,但将男人娶妻纳妾的千年旧包袱连根拔起,最有效的方式还是明文立法。
1961年立法议会通过由陈翠嫦提出的《妇女宪章》,将一夫一妻制合法化,同时把妇女结婚的最低合法年龄定为18岁,希望可以杜绝童养媳与童妓的习俗。此外,妇女可以提控丈夫通奸、重婚等不合法行为,离婚后享有赡养费等。它不仅改变男女间对婚姻关系的观点,更大大提升了女性的社会地位。可是那个年代,一般妇女不是不了解,就是觉得传统与隐私受到侵犯,甚至有诸多顾虑,譬如会不会因此连累到丈夫和孩子,制造更多家庭纠纷等。好些男议员家里也有几个妈妈,因此将《妇女宪章》解读为政府偏袒妇女,对男人不公平的法律。旧时代包袱何其沉重!
杨协成与百事可乐
新加坡曾经是个“汽水王国”,生产各品牌荷兰水(汽水),生产商分别找到自己的专属市场。譬如百事可乐与可口可乐跟运动挂钩,流了一身汗后喝口加盐的可乐特别解渴;绿宝是殡葬场所的选择,吊唁人士边喝橙汁嗑瓜子,边陪朋友守丧;婚宴和农历新年则少不了F&N红狮橙汁、沙斯、樱桃和苏打水。新年前杂货店老板做个顺水人情,赠送汽水给客户。曾几何时,杂货店被超市取代,失去的正是心照不宣的味蕾。
乌桥头曾经是家喻户晓的杨协成品牌和百事可乐汽水的生产地。杨协成的汽水如豆奶、菊花、薏米水等,跟传统碳酸汽水背道而驰,以“无汽”闯出一片蓝天。不过杨协成并非靠汽水起家。中日战争全面爆发后,杨家从漳州来到新加坡生产酱油,设于合洛路与欧南路交界的酱油厂,成为附近广东新会人的泉昌酱油的竞争对手。二战时日军投下的炸弹炸毁部分厂房,反而因祸得福,获准继续生产。日战结束数年后,杨协成在武吉知马设厂,开始生产罐头食品和瓶装豆奶。
友联有限公司创建的百事可乐制造厂,于上世纪50年代初在乌桥头投入运作,每天生产七万多瓶汽水。当年的生产线已经自动化,新旧玻璃瓶经过自动洗涤机消毒,装注汽水后自动打盖,由输送带运往装箱。
半个世纪前河水山火灾,将一万多居民的木屋区烧成废墟,眼看火势就要蔓延到百事可乐工厂,幸好风向突然转变,员工总算保住饭碗。
百事可乐于60年代末搬迁至兀兰,乌桥头原址发展为现在的Harvest Mansions。由于友联有限公司跟工友的劳资关系越闹越僵,最终一拍两散,由杨协成取得百事可乐的生产权。
乌桥头这个昔日的轻工业区,还有光裕盛花生油厂,陈嘉庚的谦益饼干厂等。根据苗芒的口述历史,陈嘉庚家族的饼干厂别墅于战后成为马共的支部,村民就是在那儿学唱国际歌等歌曲来培养反殖情绪的。政府宣布紧急法令后,有些村民甚至走入马来亚森林,进行武装反殖斗争。
胜利书局:不懂英文的英文书批发商
1960年代在乌桥头第22座组屋立足的胜利书局是个白手起家的故事。白文保从福建安溪南来后先在木板厂工作,于30年代走入文化圈,在俗称摃石街的勿洛路中段开设小书摊,让附近居民茶余饭后,有个翻阅图文并茂的古典名著的好去处。
白文保的小书摊门庭若市,居民称它为“文保古书店”。战后读书识字的知识分子与日俱增,对华文书刊的需求高,文保古书店发展成“胜利书局”,在吉宁街(Cross Street)和乌桥头经营书店业务。老人家的记忆中,那个年代的胜利书局非常亲中国,专门代理文革时期的邮票和左派书籍,尤其是鲁迅的著作。别的书局卖断货的,到胜利书局往往都有收获。
随着教育政策的转变,许多中文书局受到华校生迅速下降的冲击,不谙英文的白文保凭着敏锐的嗅觉,进军英文课本批发业务。胜利集团成功转型,跟欧美的国际出版商分庭抗礼。
用声音留住一个时代
卜清山在乌桥头第50座两房式租赁组屋生活十多年,对度过青葱岁月的老地方念念不忘。他对头尾相通的组屋长走廊印象清晰,逢年过节,不同籍贯的邻居互赠自家制作的美食。一些住家设置神坛,庆祝神诞时,善男信女将整层楼挤得水泄不通,大家习以为常,也不会太在意。
这座组屋的特色是一楼和二楼为小贩中心与熟食摊。70年代中叶,职总超市进军乌桥头,熟食小贩必须搬迁到组屋外临时搭建的帐篷下营业。晚上黑社会在熟食摊谈判,火拼打斗的叫喊和砸碎玻璃的声音四起,有胆量的居民开门看热闹,害怕的则马上锁紧门户。没有打斗的日子,酒客三杯落肚发酒疯,声音传上十楼住家,就当做催眠曲好了。
这座组屋最抢眼的是外墙上的广告壁画。林日新回忆当年身为“高空美术家”的三大要诀:第一是够胆识不惧高,那个年代没有安全管制,只搭个木棚架或从屋顶吊块木板下来,人站在高空边抽烟边上色;第二是美术造诣与分工,壁画先由学徒打底,林日新和父亲画轮廓,头手为可口可乐上色。由于是从地面往上望的,角度必须拿捏得准才显得逼真;第三是懂得“看天”,否则油漆未干时下起大雨,可就前功尽弃了。
乌桥头未建组屋前,卜清山到那里的空地看大天球马戏团演出。有头大象逃脱了,邻居说大象会用鼻子把人卷起来抛向天空,小孩子听了都不敢出门。马戏演完后,这一带的组屋也渐渐屹立起来了。
大天球马戏团从一个世纪前创办时的纯女班开始,其中不乏旧时代被遗弃的女孩,数年间马戏团壮大成百人的男女班。1950至70年代是马戏团的鼎盛期,动物和驯兽师的风趣互动,熄灯演出的空中飞人等,都为民众带来惊喜与满足。场面失控的时候,除了大象出走外,还发生过老虎逃到市区,少年被动物攻击致死等意外。
当然最普遍的大众娱乐就是丽的呼声了,遇上粤语李大傻,厦语王道,潮语黄正经的讲古时段,许多双耳朵自动锁定在神奇的箱子旁。乌桥头听众联名邀请丽的呼声的华语与方言话剧组,将“与听众共欢乐”带入社区。能够跟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广播员面对面,居民当然开心。
转眼间,丽的呼声的方言节目,甜蜜蜜的汽水滋味,刀光剑影下的日常生活,一妻多妾童养媳的旧时代都变成了集体记忆。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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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 卜青山口述记录,2020年10月21日。 |
[3] | 何盈,博物馆华文导览组的线上华文讲座:《私会党浮沉录》,2020年8月30日。 |
[4] | 李海鹰,《无限风光忆合乐路》 http://www.sgwritings.com/bbs/viewthread.php?tid=33263 accessed 26 October 2020. |
[5] | 《南洋商报》。 |
[6] | 《海峡时报》。 |
[7] | 芊华,《时光与我的距离》,《新华文学》2009年12月。 |
[8] | Adele Wong, Life beyond the big top: stories of the Tai Thean Kew Circus, Goff Books 2015. ISBN 978 194 1806715. |
[9] | Andre Frois, The story of Yeo’s: Singapore food and beverage company grew from soy sauce factory in China, South China Morning Post, 17 Oct 2020. |
[10] | Ng Yew Kiat@MiaoMang (黄友吉@苗芒) Literary Scene in Singapore (Chinese), Accession Number 003200, National Archives of Singapor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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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 Yulia Hartono, Yeo Hiap Seng, Singapore Infopedia, https://eresourc-es.nlb.gov.sg/infopedia/articles/SIP_1881_2012-05-09.html accessed 13 October 2020. |
(作者为英国皇家造船师学会会士、自由文史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