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勿洛:今月曾经照古人

文·李国梁

勿洛曾经是个“皇帝”、渔民、农夫与海盗并存的偏郊。

根据建屋局的资料,从前坐落在勿洛的回教堂每天击鼓五次,提醒居民祷告时间到了,因此“勿洛”可能源自传统马来鼓“Bedoh”。

另一可能性是小渔船(Biduk)停泊在宁静的勿洛河面上,因此得名。

“勿洛”和“丹那美拉”出现在Manuel Godinho de Eredia的区域图,可见这里早已小有名气。这幅1604年的地图上,“Sunebodo”指的是勿洛河(Sungei Bedok),Tanamera指的是“赤壁” (Tanah Merah)。丹那美拉的赤色峭壁是昔日海人航行的标志,也是个战略岬角,殖民地时代,英国人在此安装碉堡和弹药库,不过精心布置的海事防御没派上用场。

勿洛和丹那美拉出现在欧亚人Manuel Godinho de Eredia 1604年绘制的区域图。

勿洛的现代化工程于半个多世纪前展开,当时建屋局在东海岸进行填海试验,同时兴建组屋。上世纪70年代,勿洛南的新组屋外墙抹上靓丽的彩虹,吸引过路客放弃乡居生活。多年以后,勿洛再度华丽转身为结合青葱环境和现代化设施,让20多万人居住的市镇,早年的甘榜风味只保存在记忆中。

勿洛南的旧组屋保留着靓丽的色彩。

海盗的温床

一百多年前的文字记录显示,勿洛曾经是海盗的温床。1843年《新加坡自由报》报道,勿洛海边的居民以渔夫和樵夫掩饰身份,实际上他们是抢劫来往商船的海盗。马来人、武夷士人、海人和华人都有份参与。1869年,8名华人海盗被殖民地政府逮捕,其中一人因重犯而被判处14年徒刑。

钳制海盗的方式是擒贼先擒王。政府以一贯监控私会党徒的手法,通过村长来压制海盗活动。20世纪初,海盗事件还是偶尔发生。譬如1904年,《新加坡自由报》报道一群马来海盗手持巴冷刀和克里斯(马来短剑),到加东海面抢劫华人渔船和钱财后,往赤壁的方向逃之夭夭。如今回顾这些真人实事,就像看了一场《加勒比海盗》。时至今日,海盗并没消失,2019年新加坡海峡发生31起抢劫商船的事故,比前一年多出三倍,马六甲海峡曾经被列为高风险区,促使新加坡、马来西亚和印尼警方联合巡逻,维护海域的安全。

椰子园与晒咸鱼虾膏的古老风貌

虽然有人打家劫舍,多数居民还是安分守己的。20世纪初的勿洛居民以种植椰树和捕鱼为生。椰树一身是宝:除了榨椰油和酿酒外,椰子水可以解渴,新鲜椰肉做成甜品与调配咖喱,椰壳用作炸食物的器皿,纤维可用来修补船只和制造绳子,叶子可做扫帚,树干可以建屋子与烧柴。

马来和华人渔夫划着舢板捕鱼,但具体方式有明显的差异。马来人一般使用鱼线,以小鱼和苏东为饵,华人则多数使用拖网。有些渔民贪图一本万利,用少量炸药违法“炸鱼”,将鱼群炸昏后一网打尽。撒网虽然收获丰富,但对海产生态不利,上世纪50年代已经没什么渔获了。一些渔民干脆在沙滩上捡贝壳为生,勿洛的捕鱼业画上句点。

华人捕鱼的舢板。图片来源:互联网。

捕鱼的年代,晒咸鱼和虾膏乃司空见惯的风景线。虾膏的原材料为小虾,加入盐发酵后磨成粘稠状,在阳光下暴晒成膏。虾膏可以做成马来栈,也叫峇拉煎(belacan)的调味料,做法是将虾膏跟剁碎的红辣椒、洋葱、姜和蒜头调配而成。有些华人将本地食材带回乡,因此中国南方的食物也会以虾膏和峇拉煎调味。

晒虾膏。

民间头家开创本地海鲜餐馆

提起民众餐饮,勿洛第85座的凤山熟食中心最为人津津乐道。这里的肉脞面、烤香鱼、猪肉粥、蠔煎等都是吸引老饕的廉价美食,偶尔看到国外游客慕名而来,越夜越精彩。

凤山区于1980年代落成的时候,居民主要来自巴耶利峇大成巷一带。凤山的名字起源于大成巷葱茅园凤山宫,那是当地居民的宗教、学校与活动中心。以老地方的庙宇取名,亦起着安抚民心的功能。

新加坡的熟食中心多,海鲜餐馆同样散布在全岛各地。从前本地的海鲜餐馆寥寥可数,曾经在勿洛屹立数十年的长堤海鲜楼(Long Beach)或许是老人家印象格外深刻的老字号之一。海鲜楼的英文名Long Beach 原意为长沙滩,取义所在地乃一片绵延的沙滩。黑胡椒螃蟹就是由长堤海鲜楼首创的本地美食。

二战结束隔年,长堤租下勿洛大酒店(Bedok Rest House)原址,开启海鲜煮炒业的先河。那时候正处于战后重整阶段,除了结婚寿宴之类的特殊场合,在外用餐的食客不多。长堤的对象主要是驻扎在樟宜的英军。

这里也是甘榜勿洛(Kampong Bedok)的所在地,早在19世纪中叶便已成型,由于地势有个大弯,俗称勿洛角(Bedok corner)。甘榜拆除后,渔民在新建的勿洛角熟食中心谋生,熟食中心后面屹立着“勿洛皇帝”的豪宅。

勿洛角(Bedok corner)的甘榜拆除后,渔民在新建的勿洛角熟食中心谋生。

马来人奋斗成为勿洛皇帝(Raja Bedok

马来人口中的勿洛皇帝名为Haji Kahar Abdul Ghani,Haji是到过麦加朝圣的信徒的尊称。Haji Kahar 年轻时从巨港来到新加坡谋生,在甘榜格南设立转口贸易公司,打拼20多年后买下勿洛的种植园并兴建别墅,年老时将生活重心转移至宗教事务,成为住家附近的回教堂(Masjid Al-Taqua at Jalan Bilal)的可兰经老师。

Haji Kahar出入有马车和福特汽车代步,令人羡慕不已。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他去世不久,二战蔓延到新加坡,日军政府强迫他的家族变卖产业,豪宅也不可幸免,和平后手中的香蕉票见财化水。这些年来虽然别墅数度易手,但依然保留着原来的风貌,在摩登的洋房地区愈显古朴。

勿洛皇帝Haji Kahar的别墅,外观上保留着昔日的风貌。

大地主许锡林

新加坡博览中心旁的锡林道(Xilin Avenue)可通往东海岸公园大道,道路以许锡林命名。

许锡林是勿洛河东岸的大地主,19世纪末从马六甲来到新加坡,以维修脚车谋生,靠买卖产业发迹,二战前已经拥有种植园与沙场。二战后政府向他收购350英亩土地(约200个足球场),部分土地用来安置受兴建巴耶利峇机场影响的葱茅园住户。勿洛蓄水池就是许锡林将产业出租给人采砂后所形成的池塘。

勿洛新生水厂所在地乃昔日许锡林村的尽头。新加坡全天用水量约16亿公升,一半为工业用水。水源是新加坡的战略资源,新马分家时跟马来西亚签定的两份水供合约,一份已经期满,另一份则于2061年到期。为了应付未来的需求,21世纪初本地已经生产新生水,把回收的污水以超微空心膜与反渗透技术过滤,再经过紫外线消毒。处理过的新生水就像蒸馏水般纯净,成为晶片生产、电子业与发电厂的首选。新生水和淡化后的海水为本地提供超过一半的水源,“水的故事”堪称新加坡传奇。

勿洛新生水厂的生产线。

中华公学平民教育家林子勤

日战结束后,让失学的孩子们回到校园读书乃当务之急。昔日的许锡林村有一所战后隔年创办的中华公学,收藏着平民教育家林子勤办学的一段事迹。

中国投入全面抗日战争时,林子勤从广东省揭阳县来到新加坡,没想到数年间又面对另一场日战。爱读书的人却因战争失去读书的机会,使到林子勤对读书建国的感受格外强烈。

和平后,20来岁的林子勤在勿洛的朋友家短住,黄昏时分到海滨漫步,无意间走到“鬼屋”的围墙外。鬼屋虽然荒置着,翻墙入内求财的不速之客倒真不少,有些还是从老远慕名而来的。

林子勤入屋巡视,发现环境怡人,是个办学的好地方,拿定主意后,找到地主许锡林磋商。许锡林对零星的租金没兴趣,表示可以免费使用。在教会学校教书的姐姐林子瑄心思稠密,为了避免他日可能引起争议,决定以市价租下屋子。直到70年代学校停止运作,屋主始终没起过租金。

林子勤得到两位姐姐和女友鼎力协助,总算把学校搞起来。他亲自逐家逐户拜访渔夫农民,鼓励他们送孩子上学。那个年代民办教育的教职员薪水低,有些还是义务的,第一任校长没多久便离职了,林子勤只好亲自披甲上阵,有些师资还是二战前已经认识的铜锣合唱团的团员。支撑两年后,林子勤必须到私人企业打拼来持家活口兼养校,豪雨成灾时帮忙农民抢救猪只,因此“抱猪的校长”成为美谈。

坐落在许锡林村的中华公学,由平民教育家林子勤创建,跟居民打成一片的“抱猪的校长”成为美谈。图片来源: Joe Elliott@ goodmorningyesterday.blogspot.com.

勿洛码头:人道主义精神的记忆

勿洛码头是个国人喜爱吹海风垂钓的地方。上世纪60年代兴建的勿洛码头原为私人产业,不久后被政府收购,用来接收美军在越战中损坏的军备,越战结束后则用作军事用途。

1975年西贡沦陷,大批南越船民投奔怒海,南中国海上超载的难民船正一波接着一波地驶向新加坡海峡。这是正式成立8年的新加坡武装部队的第一项严峻考验,海陆空三军都出动了。第一波的32艘难民船停泊在勿洛码头,船民中有带着枪械和炸弹的军人,依偎在大人怀抱里的小孩,大腹便便的孕妇等。有些船民故意纵火烧船,这么一来新加坡就无法将他们拖回公海了。本地军人所能做的是解除船民的武装,供应粮食和柴油,将船只修理好,甚至教导船民驾船的技术,让他们继续远航。

国家博物馆中文义务导览员黎上增当时是一名后勤军官:“在国防部时做了很多 临危受命的事, 包括接济越南难民。我们只是接到紧急采购清单,需要一批日常必需品,24小时内送到勿洛码头。当时原本满头雾水,见清单上尽是女用卫生巾、奶粉、奶瓶、药物等,多少猜到是怎么回事。送货到勿洛码头,只见我们的同事们满头大汗搭建帐篷货仓,将货品送到海军舰艇上由海军兵哥们分派。”

多年后,船民Kaori Ishii反馈:“我先到印尼Galang难民营,然后到新加坡,再从新加坡飞到美国。相比起来,新加坡是最人道的,2005年我还回来旧地重游。新加坡是个小地方,应付难民问题是件很棘手的事。新加坡和它的人民对我们做过的事我们非常感激,我会在多年以后回到新加坡走一趟就是这个原因。”

古人不见今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您不妨跟三几友好到勿洛走走,感染一下古往今来的民间传奇。

勿洛地形图(根据1978年街道图制作)。

主要参考资料

BEDOK HERITAGE TRAIL, NHB

Long Beach, https://longbeachseafood.com.sg/corporate/ accessed 2 December 2019.

“MALAY PIRATES”, The Singapore Free Press and Mercantile Advertiser (Weekly), 17 March 1904.

“The “King” of Bedok, Villa Haji Kahar and the Bedok Rest House”, Remember Singapore, https://remembersingapore.org/2015/03/02/bedok-villa-haji-kahar-and-rest-house/ accessed 10 December 2019.

Vernon Cornelius-Takahama , “Bedok”, Singapore infopedia,   https://eresources.nlb.gov.sg/infopedia/articles/SIP_214_2005-01-23.html  accessed 2 December 2019.

Wei Lun from Long Beach Seafood, “How does Longbeach name come about”, email 12 December 2019.

李国樑,《这里是新加坡·壹》,新加坡书写文学协会 2015年10月,ISBN 978-981-09-6468-9。

林利国提供,《林子勤口述历史》,NAS  001662。

作者为英国皇家造船师学会会士、自由文史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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