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东巴西——经历过沧桑的脸庞,最美
文· 李国樑
沙塘、洪灾、屋顶斜斜的组屋有什么共同点?
它们都是组构成波东巴西的人文地貌的重要元素。
30多年前,波东巴西斜坡式屋顶组屋陆续落成,取代原来的沙塘、种菜和养鸭人家。波东巴西独特的组屋外型迅速崛起成为著名地标。
波东巴西曾经有一条名为惹兰波东巴西的道路,贯穿各个居民自己命名的村落:大路口、沙塘村、甘榜波东巴西(广东人区)、甘榜波东巴西(潮州人区)。甘榜跨越过加冷河延伸至大巴窑8巷,今天的选区依然保留着此格局。
消失的沙塘
如今的波东巴西组屋区有四条主要公路:波东巴西一道、二道和三道,以及以印度齐智人命名的Meyappa Chettiar Road。在印度人社群里,麦耶巴(Meyappa)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善长人翁。1910年代,他在这一带开辟沙坑采沙,为本地蓬勃的建筑业提供原料。麦耶巴的采沙工程促成“Potong Pasir”这个名字,也就是马来文“切沙”的意思。经过四分之一个世纪,沙石掏空后留下4个池塘,华人称它们为“ 沙池”与“沙塘”。1969年的洪灾,将4个沙塘连成两个。
靠近大路口(实龙岗路上段)的居民多数是印度人和马来人。沿着沙塘往内走没多远,就是华人的沙塘村了。过了沙塘村,加冷河成为居住在波东巴西的广东人和潮州人的分界线,广东人多数居住在河东,潮州人居住在河西,也就是大巴窑8巷一带。十年河东转河西,如今的地貌已不再以语言籍贯为界了。
沙塘的面积比勿洛蓄水池略小,池畔村光无限。乡村灵异故事多,每当提起沙塘,老村民总会提起“水鬼”拉人,传说中的受害者多数是外来的小孩。绘声绘影中,大家只知道水鬼的力道惊人,数秒钟内受害者便消失无踪,几天后尸体才浮上水面,身上出现被抓伤的痕迹。这种不幸事件时有所闻,老人家说是受害者找替身。但说归说,跳入塘中游泳洗澡是村民的日常作息。至于水鬼的模样永远是个谜,因为上世纪70年代末沙塘的水分排干后填土兴建组屋,并没在池底发现什么异样。
加冷河在怒吼
20世纪中叶的甘榜波东巴西是新加坡最重要的蔬菜种植区之一。这里的土壤肥沃,又有加冷河水灌溉菜园,吸引许多广东人当起农夫,以家族方式来打理农场。
波东巴西属于低洼地区,有水滋润的土地特别适合耕种。但是有一利必有一弊,一旦下起连日豪雨,加冷河水位高涨,泛滥的洪水会淹没整个农村,辛勤劳作的庄稼全都毁了。1954年、1969年和1978年的水患特别严重。1978年的洪灾除了淹没田地外,还溺毙了两千头猪。来得及逃走的居民前往附近山丘上的圣安德烈学校避难,来不及的则爬到自家屋顶上望着没有星光的天空。有些居民在逃生时顺便向漂浮挣扎的猪只伸出援手,有些居民不甘一家人坐以待毙,喝一口白酒暖身后,游泳半小时到大巴窑寻找军警划船救援。
许锡勇的木刻版画记载1954年波东巴西淹水后的一幕。他回忆起当时的华校生和左翼工会,荷着工具为居民疏通河道,热火朝天干劲高。新加坡自治后,还出现由人民协会组织的建国大队,拿起锄头,哪里需要哪里去。
挥舞锄头只是杯水车薪,唯有政府大手笔拨款,改善河畔村落的环境,修建河道才能够实质性地解决洪灾。不过,民众自发性的守望相助精神,实实在在的为社会注入暖流,拭干眼泪后,大家又在原地重建家园。
黄安东尼小时候居住在双林寺附近,比邻的波东巴西是童年的游乐场。每当波东巴西淹水,惹兰大巴窑一定受到波及,汽车经常“死火”。他们在雨中帮忙推车,收费两元来赚取额外零用钱。车主面对着暴雨的困境,不介意支付这笔费用。后来黄安东尼成为1982年波东巴西第一批组屋居民,从此没离开过。他享受这个繁华都市宁静的一角,在这里成长的女儿,同样喜欢上甘榜风味的气质,继续留在这里生活。
吴大汉自小在波东巴西的广东人地区长大,住家类似马来人的浮脚屋,比这里一般建在平地上的屋子高得多。1969年连续三天的豪雨变汪洋,许多屋子都只看到屋顶,大汉家比较幸运,只淹过地板,成为一些邻居的避难所。1978年那场更大的水患发生前,他们已经搬迁到大巴窑的新组屋。
对于乡村的庙宇和民办学校,大汉可是充满感恩之情的。由云峰天后庙创办的云峰学校是他启蒙的学校,虽然每个年级只开一班,多年来已栽培了上千名村里的孩子。至于居住在沙塘村一带的孩子,则多数到民办的志成学校,或是越过实龙岗路上段,到信立新村的政府学校上学。
从波东巴西前往信立新村,阿拉伯富商创建的阿卡夫回教堂是必经之路。阿卡夫回教堂附近就是散发着东洋味的阿卡夫湖公园(Alkaff Lake Gardens),约一个世纪前落成的公园有日本式桥梁、茶室和船屋等,堪称为新加坡第一座“日本花园”。湖泊在1964年被填平,成为实惠中学校址,目前是四德女中校舍。建屋局、公园局和文物局正在联手,在比达达利新镇内恢复阿卡夫湖公园原貌。
阿卡夫湖公园旁还有消失的基督教和回教坟场,林文庆和第二位夫人殷碧霞的墓碑等。墓园将成为比达达利组屋区的历史景观。
云峰天后庙调停茶杯里的风波
坐落在波东巴西广东人地区的云峰天后庙也叫婆庙,原来早年的广东人尊称妈祖为婆婆,所以才出现婆庙这个已经在本地流失的俗名。
云峰天后庙于1911年由广西人创建,20年后从附近的圣迈克路搬迁到波东巴西落户,由广东人接手重建管理。庙宇正面安神,侧面出租作为茶室。茶室的功能不只是一杯在手,谈天说地的场所,它也是村子的“法庭”,审理过的案件包括水利、地界、牲畜破坏邻居的农作物等。天后庙的理事充当法官与陪审团,负责调停村民的纷争,理亏的请大家喝茶埋单,“茶杯里的风波”就这样解决。久而久之,村民有事就到茶室喝茶议论,没事就到茶室联络感情,打造一方水土的饮茶文化。
随着市区重建的步伐,原来的村民搬迁至其他地区。政府发展组屋区的时候同时修建河道,改善排水系统,波东巴西不再淹水。至于原来的庙宇,则迁徙至宏茂桥第44街,集资兴建波东巴西联合庙,包括三尊宫龙华会、天性祠、云峰天后庙、云峰古庙及合兴光庙。因地缘而将原来多座乡村小庙组织起来,在共同的土地上延续香火,那是本地乡村消失后的特殊景观。
波东巴西的甘榜精神能维持多久?
不论走到哪个城市镇乡,我们都会尝试找寻该地方让人魂牵梦萦的魅力所在。波东巴西这个市区边缘的小镇,不像其他组屋区那样有大型的购物中心和餐饮场所,有的只是家庭式的杂货店、咖啡店与小餐馆,宜居的因素何在?跟波东巴西的组屋居民深谈,不难发现他们最怀念的是这里的邻里精神。
您可否想过将自己的屋子开放给陌生人随意参观?斜坡式屋顶的组屋居民就不介意在社区开放日门户大开,让其他人走入屋子里,贴身观赏斜坡建筑的风格。这里头所包含的是对左邻右舍以及陌生人的信任。
大人与大人间的友好互动直接影响下一代,小朋友们也会一块儿跳飞机,捉迷藏,在现代家园重塑古老的风尚。这些曾经司空见惯的场面如今竟然叫人耳目一新,或许就是“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现代演绎。城市化人际交往的冷漠感走到极点,开始刺激人们停下脚步进行反思,希望打造更有社区意识,更有凝聚力的居住环境。
近几年这里开始兴建更多私宅和组屋,蓬勃的发展将陆续注入新住客新风貌,波东巴西是否继续保留着人与人交往的淳朴,在城市建设的步伐中坚守着流逝中的人情味?或许可以留待他日旧地重游时再做印证。
圣安德烈村
圣安德烈村是个 21世纪的“新村”,让圣安德烈小学、中学和初级学院在波东巴西团圆,年轻学子跟新居民一样,为逐渐褪色的老区注入新生命。过去水灾频繁的年代,圣安德烈中学的学生除了为附近居民送暖,也像当年的华校生那样到各处为受影响的群众派发米粮,解决当务之急。
圣安德烈村旁流淌的河道曾经被称为“死鸡河”,这是因为10公里长的加冷河从庇亚士蓄水池流经宏茂桥、碧山、罗弄泉、大巴窑、波东巴西等多个村落,一路上许多村民将死鸡、死狗、死猪等扔入河中,退潮时可以看到成群的蛆虫在尸体上蠕动,连天不怕,地不怕的甘榜孩子都触目惊心。1977年,新加坡的清河总蓝图出炉,通过改变人们的生活方式来彻底消除河水污染的源头,河畔人家搬迁至政府组屋,农场重新规划等。经过十年的努力,河水终于恢复青绿的原貌。
如今,死鸡河转型为提供饮用水的蓄水池,河畔跑道和脚车道从波东巴西衔接到碧山公园,欢歌笑语中向还保存着些许余温的沙塘与洪灾挥别。
突然觉得我们这一代人是幸运的,因为我们见证了一个生活可以很简单,消失后却永远不会再重来的时代。经历过沧桑的波东巴西容颜,真的很美。
参考资料
谢燕燕,“比达达利新镇设计融入历史元素”,《联合早报》2013年9月5日。
林心惠,“波东巴西飘溢浓浓甘榜情”,《联合晚报》2014年4月14日。
蔡志祥,“在分灵与姐妹之外:国家、族群与新加坡的天后—妈姐信仰的启示”,厦门大学民间历史文献研究中心,https://crlhd.xmu.edu.cn/2019/0425/c11763a367485/page.htm accessed 28 June 2019。
吴大汉口述历史,2018年7月7日,2019年6月27日。
Lam Chun See, No more dead chickens, “Good Morning Yesterday”, http://goodmorningyesterday.blogspot.com/2006/02/no-more-dead-chickens.html accessed 30 Jun 2019.
(作者为英国皇家造船师学会会士、自由文史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