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星空下的一片五彩祥云 ——《王云五评传》读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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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星空下的一片五彩祥云

——《王云五评传》读后

文· 汪惠迪

新加坡的建国一代如果年轻时曾在华校受教育，相信他们大多听说过王云五这个名字，提起王云五，人们就会联想到他发明的“四角号码检字法”。王云五因发明“四角号码检字法”并用以编纂辞书而声名鹊起。

王云五

可就是这位文化界的大腕，曾被列入战犯名单。此事听起来或许会让人大铁眼镜。

话说1948年12月27日，中国的《人民日报》（1948年6月15日于河北省平山县里庄创刊）刊登了一则新华社12月25日发自陕北的电讯，报道陕北某权威人士谈战犯名单问题，蒋介石等43人列为“举国闻名的头等战争罪犯”。名单上蒋介石“领衔”，王云五排第15名，位次挺靠前的。

王云五并非军人，亦非国民党党员，何以成为“头等战争罪犯”的呢？说来话长，略表几句。1911年10月10日，武昌起义爆发。12月25日孙中山到上海，29日当选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31日旅沪香山同乡会宴请孙中山。王云五和孙中山是老乡，因此被推举为宴会主席，致辞欢迎孙中山。席间，王、孙相邻而坐，交谈甚欢。孙中山即席邀请他担任大总统府秘书。1912年9月，王云五加入国民党，时年25岁。1927年国民党清党前，王云五深思熟虑后决定不去登记，趁机脱离了国民党。但是，王云五明确表示将一如既往，永远当国民党的朋友，以无党无派之身，一心为党。

1937年七七事变爆发后，原本“从文”的王云五转身“从政”。从1938年到1946年，他连任四届国民参政会参政员,在参政会上极力支持国民党和蒋介石，被称为“国民党之前哨”。抗战胜利后，他又毫不犹豫地继续紧跟国民党，1946年5月15日被任命为国民政府经济部长，成为无党派人士参政出任部长之第一人。此后，王云五历任行政院副院长、财政部长、考试院副院长、资政等高职，直到1964年7月1日重返台湾商务印书馆，正式就任董事长，再次华丽转身，重操旧业，将主要精力投入文化教育事业，淡出政坛。周荐教授在近著《王云五评传：多重历史镜像中的文化人》中说，王云五终其一生，他的心“始终没有离开过国民党，国民党也始终没有忘记王云五”（第153页）。

下面让我们转换角度，看看文化镜像中的王云五是怎样一个人。文化视角下的王云五不是高官，而是巨擘。

1921年9月，王云五受胡适推荐，入职商务印书馆，担任编译所副所长，11月正式受聘为所长。1930年2月，王云五任商务印书馆总经理，直到1946年4月辞职。二十多年间，王云五积极推行科学管理法，开创商务印书馆“日出一书”的新局面。王云五对中国文化教育事业做出了重要贡献，人称“四百万” 。

“四”指“四角号码检字法”。中国的字书从《说文解字》到《康熙字典》，一千多年间，大多采用部首检字法。《说文》收字9353个，归纳成540个部首，查检起来颇为不便。从1924年起，王云五便着手研究一种简捷的汉字检字法。他受电报编码的启示，借助前人研究成果，尤其是他“最知己的朋友”高梦旦的研究心得与资料，于1925年3月发明了“四角号码检字法”。

四角号码检字法取码示例：先取左上角0，其次取右上角2，再取左下角1，最后取右下角 2，端=0212。

“四角号码检字法”是将汉字的笔形分为10类，分别用0～9代替，然后把每个字分成左上、右上、左下、右下四个角，按序取每个角的笔形代号编成一组四位数。字典按四位数数值之大小排序或查检。新中国建国初期一度推广过四角号码检字法，但从未进入中小学基础教育领域。1958年1月《汉语拼音方案》公布并广泛推行，“四角号码检字法”便消逝于无形。2015年10月，商务印书馆出版了《辞源》第三版（修订本），下册收录“单字四角号码索引”，计1万4210字，可资查阅。

四角号码检字法将笔形分为10种，代码如上表所列。

1930年7月，以四角号码检字法编排的《王云五大辞典》由商务印书馆出版。这部词典1663页，收单字一万个左右，词语五万余条，是王云五的一部代表作。

王云五在序中说：“欧战以后世界潮流呈剧烈的变迁，新名词既日有产生，旧词语也有许多失其效用。又自从语体文盛行以来，语体的词语也有补入的必要。”这部词典收录了诸如“户头、宪法、写意、博览会、混血儿、机关报、凝聚力、校友会、有价证券”等等现代词语。这些条目反映出王云五等现代辞书编纂家的时代眼光，《大辞典》“称得上现代汉语词典的开山之作”，“反映出作者本人缜密而详赡的现代辞书学学术思想，也是中国20世纪一部划时代的语文工具书，标志着那个时代汉语辞书学的最高学术成就”（同上，第122、140页）。此后，王云五又“一鸡多吃”，编纂出版了《王云五小辞典》《王云五小词汇》《王云五综合词典》《王云五新词典》等辞书。

“百”指《中国百科全书》。编纂百科全书是王云五的宏大心愿，可惜书稿完成近半之时，为“一二八”和“八一三”事变的战火吞噬，未能面世。

“万”指《万有文库》，“万有”是以一万册为目标，为20世纪上半叶最有影响的大型现代丛书，由王云五主编，于1929年到1937年间陆续出版，创造了商务印书馆创办百年以来的第二轮辉煌。

王云五说，出版这套丛书的目的是“使得任何一个个人或者家庭乃至新建的图书馆，都可以通过最经济、最系统的方式，方便地建立其基本收藏”，定价应低得能使中国任何一个穷苦的小城市都买得起，从而“为苦难的中国提供书本而非子弹”。

《万有文库》总共两集。第一集收丛书13种，如《国学基本丛书初集》《汉译世界名著初集》等，计1010种2000册。第二集收丛书4种，如《国学基本丛书二集》《汉译世界名著二集》等，计711种2000册。两集合计1721种、4000册。

王云五比胡适大两岁，却是学贯中西的胡适的老师，曾为准备考留美官费生的胡适补习过三个月的大代数和解析几何，胡适用“有脚的百科全书”赞誉他这位老师。王云五还被誉为“中国博士之父”和“中国科学管理之父”。然而又一件让人铁眼镜的趣事发生了。这位有两个“之父”称谓的“有脚的百科全书”竟然没有“学历”，在填报学历时写下“识字”二字。“识字”别于“文盲”或“半文盲”，王云五自认文化程度只有“识字”，让人觉得既谦逊又风趣。今天的学人要么不提学位，一提就是什么学士、硕士、双硕士、博士、双博士、博士后等一串，王云五却“一士不名”。

王云五从8岁起，在长兄教导下初读《三字经》，再读《千字文》，续读《孟子》，接着才读《论语》《大学》《中庸》。这是因为他大哥认为《孟子》浅显易学，所以先易后难，读《四书》从《孟子》起步。15岁上，大哥去世，痛失导师，他秉承父命到上海学生意，半工半读，白天当学徒，晚上修英语，靠非正规教育获得知识。

1906年，王云五年方19，就应聘担任中国公学的英语教员，讲授文法和修辞学。当时学校有两位英文教员，另一位是留美学者宋耀如，也就是宋氏三姐妹宋霭龄、宋庆龄、宋美龄的父亲。1908年9月，胡适自办新公学，王云五“过档”在中国新公学任教，以每月分期摊还的方式贷款买了一部《大英百科全书》，苦读3年，把它啃完，由此熟练地掌握了英语，并汲取了广博的知识。王云五没有上过大学留过洋，全靠自学，是词典助他成材。

周荐教授详细研读了中国大陆和台湾地区保存的大量历史文献，并赴夏威夷、台湾等地考察，获得了丰富的第一手资料，撰写了《王云五评传：多重历史镜像中的文化人》一书，图文并茂地重现了王云五的一生，这在40年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儿。那时候，在中国大陆，只要书皮上印着“王云五”，这些书就只能躺在尘封的书架上，因为“王云五”三个字就是禁忌，遑论有人去研究他，为他著书立说。今天，中国进入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新时代，学术研究的春天为周荐教授在“多重历史镜像”中评述王云五创造了有利的条件。当“多重历史镜像”这几个字映入眼帘时，我脑海中波涛翻涌，思绪起伏。多重历史镜像中的文化人王云五到底是怎么一副样子？我带着这个问题编读边思考，寻找一个圆满的答案。掩卷时，得到了答案：王云五是文化星空下的一片五彩祥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