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华人新年的那场战争
文·李叶明
76年前华人新年的大年初一,1942年2月15日,英军投降,新加坡沦陷。三年零八个月黑暗的日本占领时期就此开始。
今年的2月15日,适逢农历大年三十,又是华人庆祝传统农历新年的一个重要日子。而2月15日这一天,早已被新加坡政府定为“全面防卫日(Total Defence Day)”,以提醒国人永远不能忘记居安思危、保家卫国。
在华人新年即将来临之际,本刊特别采访了三位经历过当年战争的老人家,通过他们的回忆来让我们了解,当年新加坡沦陷及日本占领时期,人民的遭遇和当时的生活状况。
油池火光冲天
苏晋兴,1927年11月生于福建安溪。1937年随母亲来到新加坡与父亲团聚。当时他们住在武吉知马路上段俗称14英里的一个甘榜,大家把这里称为“油池村”。之所以叫“油池”,是因为附近有英国人的储油库。
据91岁的苏晋兴回忆,当时在甘榜附近能看到30-40座大大的圆桶形状的白色储油库。随着战争的爆发,这些储油库显然成为日军第一波大规模轰炸的目标。
在战争爆发前,新加坡其实已处在战争阴云之中。苏晋兴记得,当时殖民地政府通过报纸刊登通知,要求居民挖防空洞。警察也在村里挨家挨户登门,教居民如何挖防空洞,做好应对空袭的准备。
苏晋兴家挖的“防空洞”离住处不远,就在屋后一片小树林中。这个可以容纳全家人的“防空洞”,其实并不坚固。顶部只是用树干支撑,盖上木板、亚答叶和泥土,根本无法抵抗炸弹爆炸的威力。
苏晋兴老人清楚记得,1941年12月8日凌晨,第一波大规模轰炸开始。凄厉的防空警报声把大家从睡梦中惊醒。他们一家人赶紧躲进防空洞,就听到飞机声,接着就是炸弹的爆炸声。
由于炸弹就落在附近英军的储油库,离他们非常靠近,当时感到整个大地都在颤抖,简陋的防空洞里充满了死亡的恐惧。终于大轰炸过去了,当他们走出防空洞,发现附近英军的储油库火光冲天。大火映红了天际,一直烧到天亮。空气中除了弥漫着刺鼻的气味,火烧后飘散开的余烬,几乎把整个甘榜染成了黑色。
日本兵打过来了!
可能是因为储油库在第一波轰炸中尽数被毁,之后很多次听到防空警报,很多次跑进“防空洞”,但油池村附近没有再落过炸弹。苏晋兴告诉笔者,后来都是听飞机从头顶飞过,然后从市区方向传来爆炸声。可那种恐怖的感觉,一点也不会少。
在华人新年前夕,日军从新山方向打了过来。油池村正处在日军的进攻路线上。村民们纷纷逃离甘榜,躲避战火。苏晋兴一家决定分开逃亡:母亲带着大哥他们;父亲带着自己分头躲避日军进攻的炮火。
到2月13日,油池附近的枪炮声渐渐平息,战线向市区方向的11英里处推进。苏晋兴一家重新团聚时,才得知噩耗,跟母亲一起逃亡的大哥,被日军炮火炸死。油池村当时满目疮痍,日军曾进村烧杀奸淫。苏晋兴说,邻居家一名14岁大的童养媳,就被几个日本兵给轮奸了。
之后没多久,消息传来,英军向日军投降。当时正是华人新年的大年初一。紧接着大检证开始了。日本兵把成年男性都赶到一个地方集中。苏晋兴当时年纪还小,没有被赶去集中。事后听说,日本兵把看上去斯斯文文、像是知识分子或当过老师的都抓走了,从此这些人再也没有回来。
战前,南侨总会曾经发动抗日捐款。苏晋兴记得,当时福建籍侨领黄奕欢、侯西反等人曾到油池村来演讲。村里的人虽然不富裕,但还是有不少人用5分、1毛钱买花支持抗战。当时能够捐出几块钱的就是“大数目”了,会得到一张正式收据。到日本兵来油池村检证时,大家知道这种收据千万不能留,会惹来杀身之祸,所以全都销毁了。
悲惨的澳洲战俘
大检证过后,日本人建立起保甲长制度,并用非常残酷的手段来维持治安。当时听进城的村民描述,有盗贼被日本人抓到后砍下脑袋,挂在纽顿交通圈那边示众。这让苏晋兴这些孩子们听得毛骨悚然。
进入相对稳定时期,油池附近除了偶尔看到日本宪兵,一般很少能见到大队日本兵。但是每天村民们都能看到大队澳洲战俘从武吉知马路走过。这些战俘是被押去11英里那边的小山修忠灵塔。
苏晋兴说,这个情况持续了很长时间。因为他们要修通往山上的公路、高高的台阶,然后修纪念日本阵亡将士的忠灵塔,这些全都靠人力,所以修建速度并不快。而且这些战俘住在克兰芝旧兵营,后来被当成战俘营,现在则是克兰芝阵亡战士公墓。从那里走到施工地点,要走好几英里的路。
这些战俘在日本兵的押送下,每天早上走去开工,傍晚走回战俘营。刚开始,战俘们列队还算整齐,军装看上去还很新,人也比较精神。但是几个月过后,他们开始变得衣衫褴褛,有些人已经不穿军服了,人看上去脏兮兮的,有的已经骨瘦如柴,走在路上根本看不出什么队形。
苏晋兴听村里人讲,这些战俘被虐待,吃不饱,生了病也没人管。战俘营里经常有人饿死病死,就在附近草草一埋了事。所以每天列队去修忠灵塔的澳洲战俘,一年后明显少了很多。
其实,村民们的生活当时也很艰难。日本占领时期,对米粮进行管制,配给的定额根本不够吃。还好村民可以在住家附近种木薯充饥。苏晋兴家在战前经营杂货铺,日本占领后几乎没什么东西可卖。唯一能进货的地方是美芝路的“铁巴刹”,能进的不过是一些鱼干、绿豆、花生米之类的货品。当时缺衣少药,生了病也没地方看。如果看中医,拿了药方也没地方抓药。学校和社团全都被关,孩子们没地方读书。1943年,苏晋兴的父亲只是因为“热病”,也就是中暑,由于没有药、身体弱,就这么去世了。全家人靠母亲和当时刚年满20的二哥,苦苦撑到战争结束。回忆当时的生活,苏晋兴老人只说了一句:“给日本人统治过你才知道有多么辛苦!”
大士村被疏散
罗沿龙,1931年6月生于文礼一带的树胶园,父亲当时是杂工,他出生的地方称为“浙江园”。当时附近有好些地方都用中国地名来命名,如成都园、云南园等等。
罗沿龙出生后不久,家里就搬去大士16英里-18英里新开辟的村落。据87岁的罗沿龙回忆,当时村里的华人主要是福建人和潮州人。福建人以务农、种菜为主,潮州人则以捕鱼为主。当时海里的鱼很多,渔民的生活比较好过,他们务农的则相对辛苦些。不过村民们都和睦相处、互通有无,生活还是很愉快的。
起初,大士村一带完全没有学校,也没有诊疗室。后来当地先贤集资办起了公立裕群学校。当时所谓“公立”,并不是政府办的意思,而是与私人办校相对,是指由众人出资办校,学校不属于一个人。
罗沿龙当时在裕群学校读到四年级。1941年12月,学校刚放假不久,战争就爆发了。罗沿龙回忆道,当时日本飞机丢炸弹,除了坡底(市区)被炸,离大士不远的蔡厝港附近的机场也被炸。凄厉的警报声,巨大的爆炸声,搞得人心惶惶。没过多久,大士村民就接到英军下的疏散令。因为大士附近有两座英军炮台。而大士村的一部分居民住在柔佛海峡岸边,听说日军已打到柔佛海峡对岸。大士已经成为抗击日军登陆的最前沿。
罗沿龙一家十口,有父母亲,两个姐姐,三个弟弟,两个妹妹,他在家里的男孩中排行老大。当时在匆忙的疏散中,他们只卷了几套简单的衣物就离开家园,撤到了武吉巴督一带。父母在那里租了一处简陋的地方暂时住下。后来罗沿龙才知道,他们租住的那个小小的亚答屋,原本是一处鸡寮。
日军闯进甘榜行凶
2月8日,日军开始登陆。2月10日,已经有日本兵下到武吉知马一带。听说日本兵是从林厝港那边打过来的。当时罗沿龙在武吉巴督能听到四周密集的枪炮声。
再过两天,裕廊一带平息下来。附近看不到英国或澳洲兵了,反而有日本兵开始三三两两闯进甘榜抢东西。
罗沿龙一家早就听说日军在中国的暴行,所以看到日本兵抢东西,也敢怒而不敢言。村里的女孩当时都换上男孩的衣服,用锅底的灰把脸上抹黑。但还是有被日本兵看破的,有村民就看到一个女孩被日本兵光天化日下强奸,然后杀死在路边。
罗沿龙的大姐在战前已经出嫁。当时父母最担心的是二姐,她的年龄谈婚论嫁似乎有些早,但小女生落到日本兵手里,恐怕更不好。父母越想越怕,就随便找了一户人家草草把二姐嫁了出去。罗沿龙听说,那个男的在中国有原配。战争结束后,原配还找来新加坡,那又是另外一段故事了。
当时在武吉巴督,有一家从坡底来避难的大户人家,家里有一位千金小姐,人长得很美。有一天日本兵进村,正好撞上这个女孩。罗沿龙说,自己当时是孩子,吓得只是站在原地看。那女孩胆子很大,以为自己穿男孩衣服,脸上涂黑,日本兵看不出来。结果那日本兵叫住她,并一把从身后把她抱住,吓得女孩大声尖叫,一下子就露馅了。
不过女孩发疯似的挣脱日本兵,转身跳进旁边的萍池中。所谓萍池,就是长满浮萍的水塘。罗沿龙说,当时很多甘榜都有这种水塘,村民会来这里捞浮萍喂猪。水塘不会深,里面的水很臭。女孩跳进萍池,日本兵不愿下水去抓,于是在岸上拉枪栓吓唬女孩,让她上来。可女孩宁死不肯上岸。就在这时候,不知其他日本兵发现了什么,一声招呼,全离开了。女孩这才躲过一劫。
日本兵除了抢掠、强奸,还抓人。罗沿龙一个伯父叫罗端狮,跟另一位同族罗朝图,在同一天被日本兵抓走。武吉巴督已经不安全了。父母决定回大士家中。结果在回家的路上,更是触目惊心。在12英里醒南学校附近,他们看到日本兵在抓人、烧尸体。路过当时的陈远清砖厂时,他们看到不少死难者,其中就有自己的一位姑丈。
大检证,校长被杀
在罗沿龙的记忆中,肃清和检证从日本兵一占领就开始了,大士一带的检证比市区早。罗沿龙一家2月14日回到自己家中。当晚父亲和叔叔伯伯们就把养的猪拉出来杀掉,一来准备过年,二来担心会被日本兵抢走。
当晚听说英军投降了。第二天也就是大年初一(2月15日),突然有三三两两的日本兵进村,赶人到裕群学校集中。由于当时大士村范围很大,日本兵一直从早上赶到傍晚,用了整整一天时间。罗沿龙当年11岁,因此没有被叫去检证。听回来的人说,通过检证的人会被分成两边,一边被放回家,另一边的人上了卡车,从此不知去向。
当时有一个村民和刚成年的儿子一起去检证,儿子原本被分到要放的那边,老爸去了另一边。老爸于是跟日本兵说,自己的儿子在那边,意思是能不能让自己也过去。结果日本兵却把他儿子叫了过来,父子俩一起被押上车。他们成了大士村同时遇难的一对父子。
在遇难的人中,还有裕群学校的陈荫庭校长和刘老师。罗沿龙非常怀念陈荫庭校长。他是一位在村民中威望极高、治校有方的校长。1934年,裕群学校创立之初,用一间店屋作临时校舍,两年后就建起了正式校舍,地点在如今裕群地铁站附近。当时从7英里往上到18英里,共有10间学校,其中数裕群和树群两校学生很多、教学也最好。到战争爆发前,裕群学校已毕业近百人。
陈荫庭校长一开始对师生参与政治活动很反对。但到了1938年,新加坡支持中国抗战的各种活动越来越多,陈校长也不再阻止,而是允许老师在学校教唱抗日歌曲,如《锄头歌》、《大刀进行曲》等,也允许在学校组织抗日筹款义卖会。
罗沿龙记得当时村里有一名抗日分子叫陈油,曾带着几个学生去坡底参加抗日群众大会,罗沿龙是其中之一。去的时候大家很兴奋,但回来后听说陈校长追问老师,为什么这些学生不来上课?还说要亲自严查此事。陈校长治校素来严格,他曾经公开鞭打一名顶撞老师的男生,当时罗沿龙听说校长要严查,心里怕极了。但后来校长并没有对他们有任何处罚。
由于开战时学校正好放假,只有陈荫庭校长和刘老师住在学校。刘老师50多岁,个子矮矮,有些驼背。他和陈校长一起在检证中被杀。陈校长的太太和两个孩子之后突然不知去向。检证过后,日本兵用铁链绑住校舍的柱子,用军用卡车一下子就把裕群的校舍拉垮了。此后三年多,罗沿龙他们再也没有读过书。
打耳光、采椰子
陈校长和刘老师被杀,令大家痛心疾首。裕群学校的几位董事,还有大士村的一些村民也被杀。罗沿龙老人特别整理了一份名单,希望后人不要忘记。
进入日本占领时期,日军对粮食进行管控,并在大士建立起收集站。大士村出产的所有农产品,大士码头的所有渔获,都不准私下买卖,需全部交到收集站。日本人还给每户发了户口登记证,按人头规定最低产量,如果产量不达标,就会被抓去做“奉侍队”,也就是给日军做免费苦力,去修工事等。
罗沿龙回忆,那几年幸好产量不错,除了种米,他们也种木薯,解决了不少问题。在那个时候当农民的最大好处,就是能吃饱。而大士村的渔民就不够吃了。因为渔获统统要上交,粮食却是配给的。在树胶园里做胶工的马来和印度同胞也是如此,大多吃不饱。于是农民冒险私卖木薯给他们。
当时大士村附近原英军炮台驻扎了一队日本兵。他们在兵营门口堆起沙包,架起机枪,每天都有人在外面站岗。按规定,新加坡人路过日本兵营的岗哨,必须要向日本军人鞠躬。罗沿龙回忆说,当时有些日本兵很可恶,向他们鞠躬的时候,他们故意转身假装看不到,然后就赏给你几个大耳光。
日本兵有时还闯到附近的村子来抓鸡、赶猪。一般鸡不太好抓,他们就命令村民去抓。有一次罗沿龙的父亲就被他们叫去抓鸡,结果抓不到,被日本兵暴打了一顿。当时村里的女孩都不敢大意,白天都躲进山芭里,父母会让男孩去送饭给她们,直到晚上天黑才敢回家。大家就这么提心吊胆过日子。
当时学校没有了,华文书也被日本人烧光。日本人开了日文学校,推行愚民政策,但是村里没有孩子去。那时华文报也都停刊了,村民完全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家里的男孩都下地干活,有时日本兵会把男孩叫去,让他们爬树采椰子。有的孩子采了几个后,累了想下来休息,结果发现日本兵举着刺刀、刀尖向上戳着。他们吓得直好再往上爬,继续采。直到日本兵收集到足够的椰子后才扬长而去。
美国轰炸机来了!
虽然得不到外界的消息,但是到1945年,天上开始出现美军的轰炸机。罗沿龙后来知道,那种机身庞大、飞得很高的轰炸机叫B29。当时防空警报一响,孩子们都会兴奋地跑出去看,有时还会跑到小山顶去看。当时大士一带有很多小山,后来都被移平,拿去填海了。
当年站在小山上观战,罗沿龙曾看到有日本飞机被打下来,一头栽进柔佛海峡里,后来隔了很长时间才从水中浮起来。军营里的日本兵有时会用机关枪对天空扫射。但B29的高度,用机关枪根本是打不到的。
B29每来一次,他们就知道日本人离战败不远了,但日本法西斯这时候也更加疯狂。有一次罗沿龙看到有4名英军战俘被押去挖战壕。B29飞来时,他们一时喜形于色,有人还拍起手来,结果一名日本军官当场就拔出枪,把他们都射死了。
后来村民听树胶园的印度工人说,当年大士村检证被日本兵抓走的人,都用电线绑住双手,被卡车载到成都园一带杀害。日本兵抓了印度人去埋尸体。那个地方后来成了日本投降后,用来关押日本战俘的地方。而成都园就在16英里,大体在如今新加坡武装部队军事学院附近。罗沿龙说,南大那边的云南园,则是日军的另一个杀人地点。
父母是抗日分子
本地慈善家黄马加兰,1938年出生于怡保。战争爆发时,她才四岁,对当时日军南侵的印象不深。她只记得自己从小就被剪了短发,穿男孩子的衣服。一直到1947年,日本投降后两年,自己已经快十岁了,父母才允许她留起长发,穿回女孩子的衣服。
还有一件事印象深刻,是她跟姐姐出门的时候遇到飞机轰炸。当时炸弹从天上落下来,地动山摇一般,巨大的爆炸声令人感到异常恐惧。她跟着姐姐躲进路边别人家的店屋里,爬在一张桌子下瑟瑟发抖。
怡保是马来半岛著名的山城,附近都是高山。在日本占领时期,怡保附近的山区一直有抗日军活动。黄马加兰记得,自己家有一张床特别高。当时父母不让她进那个房间。后来她才知道,原来父母是抗日分子,那张特别的床下藏着油印机,父亲会躲在那里印传单。印好的传单则由母亲运送到一个秘密地点。
今年80岁的黄马加兰告诉笔者,她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参加”运送传单的工作。她只记得那一次,母亲带她出门,照旧把她放在脚踏车后座绑着的一个篮子上。篮子里装的就是刚刚印好的传单。而她就坐在盖了一条花布的传单上面。可是没想到,这次在半路上遇到日本兵检查,母亲眼看情况不妙,一把将她抱下车,推给旁边的路人,让她自己回家。
年幼的黄马加兰眼睁睁地看着母亲被日本兵拦下,他们搜出了传单,然后当街对母亲进行毒打。一名日本兵用军用皮鞋踩住母亲的胸口,那个场景给黄马加兰幼小的心灵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后来母亲总是咳嗽,黄马加兰一直认为,是被那名日本兵用大皮鞋踩伤的原因。母亲那么美丽、优雅的一位少妇,居然被如此惨无人道地对待。
在狱中感染肺痨
黄马加兰回忆说,母亲是一个非常善良的人。他们家是做贸易的,俗称“九八行”。有三间店屋,下面用来做生意,上面住人。战争爆发后,贸易难做,店里的货物还被日本兵抢,损失惨重。当时家中米粮已经不够吃,这时邻居来借米,母亲毅然决然地借给了他们,并且安慰孩子们说:“我们不会饿死的,我们可以吃木薯。”她告诉孩子们,邻居家比我们困难,已经断粮很久了。
母亲第一次被抓后,不知什么原因,不久就被放了出来。但很快母亲再一次被抓,父亲也被抓起来,而且音讯全无。一直到战后他们才知道,父亲后来逃了出去。母亲则在监狱中受尽拷打和折磨。好在当时离日本投降不远了。日本投降后,母亲被放了回来。这时她身上遍体鳞伤,而且一直在咳嗽。
在父母同时被抓时,家里一度陷入困境。几个兄弟姐妹是靠两位奶妈照顾,总算熬过了最艰难的几个月。妈妈回来后,很快他们发现,每次吃饭,母亲都不跟他们一起吃,而是远远在一个角落独自一个人吃。平时她还用手巾包住口鼻,别人跟她说话也会离得远远的。后来听奶妈讲,母亲是在狱中染上了肺痨。这种病是传染的,当时夺走过很多人的性命。
不过母亲很坚强,也很乐观。她除了定时去看医生,按时吃药,也开始打太极,调养自己的身体。而战后的医疗条件开始恢复,母亲的肺痨终于得到控制,最后完全治愈。但是她在日本监狱里留下的那一身伤痛,一直没有彻底痊愈。
(作者为本刊编委、《随笔南洋》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