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彩的赞美─谈贴花理念

下课后，回返办公室。刚刚坐下，大气还没喘一口，便有一名学生来到我桌前。是高一班的吴瑞成(化名)，皮肤黧黑，长得非常高，好像顶着天花板在走路。话不多，但却具有“海绵”般的学习精神，总是很努力、很专心地在吸收，让自己在知识的天地里快速而扎实地膨胀着。他对华文这一科颇有兴趣，但却找不到学习的窍门，因此，一直在原地踏步。我注意到他学习的症结之后，在课余之暇帮忙他，一步一步地将他引向正确的方向。他进步神速，在最近一次的作文里，有颇为不俗的表现，刚才我还当着全班将他大大地夸奖了一番。

现在，他就像一根挺立的笔般，直直地站在我面前，柔软的目光里，有着一种小小的焦灼在来回潮涌。

“瑞成，有什么事吗？”我问。

“老师，我的作文62分。”

“是啊，你进步得非常快，继续加油呀！”

“可是⋯⋯”他欲言又止。

“怎么啦？”

“您忘了给我贴花！”

啊，原来是为了贴花而来的。笑意，难以遏制地涌进了我眸子里。我在文件夹里挑了一枚精致的贴花，问他：“你的作文簿呢？”他这才如梦初醒般说道：“哎呀，我忘了带来。”说着，伸出了手，要求我把贴花粘在他的掌心里；然后，高高兴兴地离开了。

看到他消失于远处的背影，我的心，像沾了厚厚一层糖霜，甜得化不开。

根据教学多年的经验，我发现要激发莘莘学子的学习兴趣，正面的赞美比负面的批评有效得多。

一般上，赞美有两种方式，一是口头语的褒扬、二是书面语的表扬；我除了善用、常用这两种方式之外，还另辟蹊径，广泛地使用缤纷多彩的贴花。

在开学时，我便开诚布公地对所有的学生表示：不管是什么作业，只要做得符合理想，我便会赠予一个贴花；换言之，每一个贴花，都是一个无声的赞美、一个熠熠发亮的、无比璀璨的赞美。学生收到的贴花愈多，就显示了他们的表现愈优越。

我所使用的贴花，不是那些简简单单的小星星，而是大里大气的各式图案和五颜六色的卡通人物，漂亮而又新颖，让人一见钟情，再见爱入心坎。它们都是我外出旅行时，在世界各地用心搜购的。比方说，上回到菲律宾，我便在唐人街168商场的一家贴花专卖店里，花了足足两个多小时精挑细选，最后，以4000披索(折合新加坡币120元)，买了将近200张贴花。店东在收钱时，笑眯眯地问我：“嗳，你是不是摆地摊做生意的？”我心里想：嘿，摆地摊，我赚到的，仅仅只是蝇头小利；然而，把贴花当作“无声的赞美送出去”，我赢取的，却是学生逆水行舟的上进心，那是千金难买的啊！最近，去乌兹别克斯坦旅行，到集市去逛，惊喜地发现，售卖文具、纪念品、杂志、干果、水果等等的小摊子，居然都有出售五花八门的贴花，种类繁多，色彩绚丽。于是，目迷五色的我，又大买特买，一摞摞地堆满了旅馆的房间，后来，还得添购一个旅行袋子，才能将它们千山万水地携回家去。这些贴花，在新加坡难得一见，因而能带给学生一定的新鲜感。

贴花的使用，是必须恰如其分的。比方说，将女性化的卡通人物如鱼美人、白雪公主、糖果娃娃等等贴在男学生的作业上，效果是适得其反的；反之，蜘蛛大侠、超人等等较为阳刚的贴花，也不适合于女学生。至于动物的贴花如狮子、老虎、熊猫、羚羊、大象、北极熊等等，则是中性的，男女通用。有些立体的贴花，以各式美味的蛋糕作为设计主体，也普受欢迎。

我在使用贴花时，非常用心，也非常小心；首先，我会赠予符合他们性别的贴花；其次，我绝对不会重复使用同样的贴花。这样做，当然必须花上许多额外的时间，可是，对于我来说，使用贴花，是能够带来双重的满足感的。当我改完了一份做得很认真、很上水准的作业而贴上一个漂亮的贴花时，那枚鲜丽的贴花，就化成了我心底盛放的一朵莲花；而当我把作业发还给学生时，他们双眸绽放出来的亮光，也就化成了我脑子里一颗颗璀璨的钻石。

常年执教，我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现象，不管学生处于什么年龄、也不管性别是啥，贴花对于他们，有着无可抗拒的魅力。常常，当我把作业分发给他们时，那些取得贴花的学生，总会意兴勃勃地相互比较，看谁的贴花更为标致，有些学生还满脸企盼地告诉我：“老师，我喜欢慧敏的贴花，下次您可以给我一枚同样的吗？”我总笑嘻嘻地应道：“只要你努力，给你两枚也可以。”她高兴地说：“老师，一诺千金啊！”有了这个美丽的“协议”，师生各自努力——我努力去寻找更多更美的贴花，以便送出更多的赞美；学生也倾尽全力地把作业做得更好，以便赢取更多的贴花。两者之间，形成了一个良性的循环。至于那些没有获得贴花的学生，总会不自觉地露出钦羡的目光，暗下决心，努力把作业做好，以便能够“分得一杯羹”。在这种群体力求上进的心态下，我的贴花，当然也愈送愈多了。

有一年，一名在修读大学的女学生文娟，在教师节特地回校来探望我，递给我一个沉甸甸的大信封。她走后，我拆开信封，哎哟，里面居然装满了五颜六色的贴花！展读她的长信，我有泪盈满眶的感动。

信中，有一段如此写道：

“在先驱初级学院求学期间，老师送了我不计其数的贴花。每次在作业本上看到精美的贴花，我总心花怒放，偷偷告诉自己，下次要做得更好。偶尔拿不到，心情沮丧的我，便会自我检讨、自我鞭笞。坦白说，您的贴花，是我拼命努力的驱策力，也是我心情的温度计。老师，谢谢您。是您源源不断地赠予我的贴花，使我日日努力不懈，丝毫不敢掉以轻心。今天，我以有限的零用钱买了这些贴花回馈老师，衷心希望学弟学妹们也能从中受惠，天天向上。”

斑斓的贴花，蕴藏着巨大的力量，只要运用得当，它可以成为教师得力的助手！

(作者为本地作家、新加坡文化奖得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