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元培对新加坡美术教育的影响

新加坡华人美术的发展历程从19世纪中期开始一直到今天，持续不断而轨迹鲜明。拙文《比先驱画家更早的先驱》（《源》2019年10月份第140期）提及美术活动与不同语言群体的关系。现在我想就这个问题，来进一步探讨教育如何影响美术发展。

我国的美术发展与早期教育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虽然开埠初期莱佛士从一开始就曾表示要在开拓贸易的同时也发展文艺，殖民地政府虽早在1823年就创办了第一所英文学校莱佛士书院，但最早的美术老师却迟至100年后才开始抵达，之前学校里基本上都没设美术课，之后美术受重视的程度也极其有限。美术教育的基础反而是由华人社会自发地通过民间创办的学校以及社团建立起来，并积极拓展推动。

中国1898年戊戌政变失败后，新加坡在维新思潮下新式学校纷纷成立。20世纪初年所成立的华文学校如崇正、养正、应新、启发、端蒙、道南等，都是新式的小学，后来继之有华侨中学与中正中学。这些学校的师资全来自中国，大批南来文人都应聘成为教师，其中不乏擅长书画者，有些担任语文课的教师或亦兼授美术与书法。

可以确定的是，学校里书法与美术的教学让学生获得绘画写字的入门技能以外，也培养他们审美的鉴赏能力。这就是华人社会所开办的学校与殖民地政府创办的学校，在美术教育方面最大的差别之一。

新加坡华文教育的发展处于方兴未艾的阶段，正值中国五四新文化运动如火如荼地展开。陈嘉庚率领华人社会于1919年3月创立新加坡的第一所华文中学，名为“新加坡南洋华侨中学”，在当时中国以及海外华人心目中占有特殊地位。中华民国第一任教育部长兼北京大学校长蔡元培于1920年12月5日赴欧考察途经新加坡，在他停留的一天之内，做了一次虽短暂却十分紧凑、并且意义重大的访问。

当天，蔡元培于早上7点钟抵达即刻前往华侨中学，由华中首任校长涂开舆与道南校长邢延祖、端蒙校长沈朝阳前往迎接。蔡元培抵达后先去访问华社领袖及华中董事长林义顺，接着到各名胜观光，用毕午餐后即往华侨中学与学生作10分钟简短的谈话，然后下午1点30分赴在道南学校由华中、道南、端蒙与启发四校联合举行的欢迎会。在会上蔡元培发表了较完整的演讲，历时1小时20分，获得非常热烈的反应。访问匆匆完毕后，他就于下午4时启航，继续其航程，结束了他9个小时的新加坡之行。

1920年代的新加坡华侨中学

蔡元培当时是中国最具影响的思想家兼教育家，对北京大学的改革与发展以及发源于北大的五四运动有极巨大的贡献，正如美国哲学家与教育家约翰 . 杜威 John Dewey 所说：“拿世界各国的大学校长来比较，牛津、剑桥、巴黎、柏林、哈佛、哥伦比亚等等，这些校长中，在某些学科上有卓越贡献的不乏其人；但是，以一个校长身份，而能领导那所大学对一个民族、一个时代，起到转折作用的，除蔡元培而外，恐怕找不出第二个。”

蔡元培是中国提出“美育”的第一人，在他倡导下，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美术学院、上音乐学院等中国高等艺术学府先后创建，大批有理想的青年才俊都被他发掘。他认为美育是中国进⾏思想启蒙的重􏰁要途径 — “⽂化进步的国⺠，既然实施科学教育，尤要普及美术教育”。他曾发表重要演说“以美育代宗教”，将艺术与美育纳入北⼤教育体系，更开设美学和美术史，亲自讲课。

如此重量级人物莅临专访，对本地华社尤其是教育界与文化界，所产生的影响肯定非同小可。他在新加坡的演讲以“普通教育和职业教育”为题，内容所涉及的范围相当广泛，包括普通教育和职业教育、人格教育以及女子教育。他在人格教育的课题上，特别强调培养学生健全的人格。人格教育是蔡元培一直坚持不懈去探讨与倡导的核心教育理念，早在他1912年发表的文章《对于新教育之意见》第一次提出，在原来的“德、智、体”三育中加入美育，与其它的教育结合为一体，成为教育重要组成部分。蔡元培如此高度重视美育跟他早年在德国留学的经历有关，由于接触到德国哲学里的审美观念，发觉西方的教育很注重美育，虽然中国古代传统里礼乐教化也有严肃优美的优点，但美育在中国社会里长期以来却被忽略了。 所以蔡元培与一批教育家极力倡导美育，所谓美育不仅仅是唱歌、绘画和演戏，而是要以健康⾼雅的美和艺术来拯救人⼼，改造国民性，培养高尚的人格。就因他孜孜不倦的努力推行，美育得到中国教育界的认同，成为四育中具有同等比重的一个部分，深深影响了中国以及海外华人社会的教育事业。

新加坡华侨中学当时是刚创立的华文中学，门户开放给整个东南亚区域的华族子弟，成立后翌年蔡元培就莅临访问，其意义尤其重大深远。蔡元培演说时也点出新学府的特殊地位，并寄予莫大的期许：“诸位是南洋青年的中心点，哪样叫中心点呢？就是责任最重大，人人都拿你做楷模，做归来中心点。” 在很大的程度上，蔡元培的访问对于新加坡往后美育发展的方向与基础具有一定的影响。在陈嘉庚对教育的热忱关怀下，中国厦门美术专科学校，乃至往后新加坡南洋美术专科学校的创立，都有着深切的历史渊源。后来，1920年建立的华侨中学与1938年成立的南洋美专很自然也产生了一种血脉相连的关系。由于南洋美专创办初期经济拮据，校长林学大献出在华中兼课所得微薄收入，以补贴美专经费。早期多位画家如先驱画家代表人物刘抗、陈宗瑞、陈文希与钟泗滨都曾经在华中授课，对学校的美育内容与风气有非常积极的强化作用。

去年华中庆祝建校100周年，这所学府见证了新加坡一个世纪的文化艺术发展历程。根据纪录，历年来曾经在华中授课与交流的艺术家包括林学大、钟泗滨、陈文希、陈宗瑞、卢衡、刘抗、谢玉谦、张瘦石、吴得先、徐祖燊、赖桂芳、林子平、洪笃恭等。此外，华中在各个领域曾经培养出众多的杰出人才，其中在美术界的有林子平、徐国基、吴珉权、何和应、陈瑞献、王瑾、陈隆庆、陈潮光、陈子凯、陈子权、郑国伟、陶祚增、陈隆庆、梁其栋、方良、李士心、翁文光、麦锦铫、麦毓权，都是其中佼佼者。

以上所述为华文教育源流里美育的部分发展情况，不仅可看出它与英文教育体系大异其趣，也让人了解到新加坡美术发展主线源于华文教育的历史背景。前文《比先驱画家更早的先驱》提及的英文源流与土生华人社会里，有一群爱好美术者于1909年成立了一个名为 “业余绘画协会”（Amateur Drawing Association）的团体, 并获得华社领袖如林文庆、宋旺相、陈若锦与陈武烈的大力支 持。会员除了例常的写生与展览活动外，偶还参与本地英国侨民组成的画会新加坡美术俱乐部 （Singapore Art Club）举办的绘画比赛。这个会员只用英文沟通而不谙华文的圈子里曾冒出杰出的美术人才，如刘氏兄弟溪士与开赏二位，早在20世纪初年求学时代无师自通，绘画天赋已崭露头角。长兄溪士自叹生不逢时、怀才不遇，深感知音难觅而弃艺另谋出路；弟弟开赏选择了绘画为终身事业，美术之外亦擅长戏剧，两方面都有骄人的成就，可称为新加坡历史上第一位成功的多元艺术家。虽然自1909年代至1970年代一段长久的时期，他活跃于新马两地画坛，也常见于英文媒体，但似乎极少跟华文源流的美术圈子进行深入的交流接触，也没有他积极参与美术教育活动的任何记录。

蔡元培的访问对新加坡华文教育乃至华人社会，所产生教育理念与美育思想上的影响，跟当时讲英语的土生华人群体似毫不相干。在新加坡华人美术史的叙述里，语文教育由于源流不同，形成了社会里文化背景及思想意识迥然各异的群体，所造成的分歧判若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蔡元培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