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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加坡 跨文化舞蹈的创从《阿里和法蒂玛》谈起

文图·蔡曙

1960年马来舞剧 《幸福 的戒指》林兴导(饰演阿 里)、梁巧珍(编导、饰 演法蒂玛)

历史上, 许多学校和校友会在新加坡舞台艺术的发展道路上, 扮演了重要角色。 早在上世纪初, 养正学校的师生编写《毒妇现形》、《好男儿》(1915年) 等剧、 组织演出, 是学校演剧的先锋。 爱同校友会也在1930年代推出了原创话剧《呐喊》 (1935年 )、《傻大丧妻》(1935年 )、《全 民抗战》(1937年)、《怒涛》(1937年)、《巨 浪》(1938年)、《灰》(1938年),成为话剧发展的一股重要的力量。 工商校友会等为学校筹款或为天灾义演的游艺晚会上,除了演剧之外,更有歌咏、舞蹈、武术表演,在校园里播音乐和舞蹈的种子。又如1940年的“爱同校友会、静方校友会音乐筹款大会”上,演出了教员 林一平的作品《燃起强烈的火炬》、《游击队》 和《中华儿女》,鼓励本地创作。到了50年代, 为筹办中的南洋大学义演,校友会、学校、工 会、戏曲团体、音乐社积极编创与演出节目, 与反黄运动、建设马来亚文化热潮相伴而行, 可以说是与新马文学作品逐渐从面向中国的“侨 民文艺”,转型为“马来亚华文文学”的趋势相 呼应

当时,新加坡人民争取与马来亚联合邦一起独立,成立一个包括新加坡在内的新兴国家不少 学生学习马来文、学习印度舞,和兄弟民族文艺团体交流,加强民族之间的相互了解与团 结 。 跨文化舞蹈与戏剧的出现,是历史的必然 。1957 年 ,印尼一位出色的年轻舞蹈员廖春远 (又名廖春慧) 随印尼文化代表团到新加坡演出期间,访问南洋大学。这个与南大舞蹈 爱好者接触的偶然机遇,掀起了学习马来舞的热潮。在短短一周里把她刚学会的苏门答腊伞舞、椰壳舞和蜡烛舞倾囊相授,传授给热衷于学习马来舞的南大生,启动了华人学习他族舞蹈的新历程。接下来几年,校友会、文艺团体 (如艺术剧场、康乐音乐研究会、崇福校友会、爱同校友会、南大戏剧会、华中戏剧会等团 体)的跨文化舞蹈与话剧陆续登场

廖春远编导的《十二花采舞》,1959年首演

廖春慧编导、(从左到右)李瑞寛、郑良生、梁巧珍和史大伟,在1960年4月20日在牛车水露天舞台上演出马来舞《椰壳舞》

最先出炉的是青年印度舞蹈家巴斯卡,以 印度古典舞婆罗多舞(Bharatanatyam)形式呈献的舞剧《梁山伯与祝英台》(1958年)。 接着,为建立学生楼义演,梁巧珍编导的马来舞剧《阿里和法蒂玛》(1959年),南大戏剧会以华语演出、郭颜开导演的泰戈尔的剧作《第 一个微波》(1960年),胡桂馨主演、马来亚大 学学生会与中文学会联合演出英语古装戏《洛 神》(1961年),马来艺术协会(Perkumpulan Seni)和美丽遗产艺术团(Sriwana) 以马来语联合演出曹禺的《雷雨》。一系列的跨文化剧场(Intercultural theatre)演 出,先后辉映。

《阿里和法蒂玛》南洋大学礼堂首

舞剧在中国,历史并不长。吴晓邦1939年创作的三幕舞剧《罂粟花》是这个艺术品种的开篇之作。新加坡观众对中国舞剧的认识,始于 1959年拍摄的两部舞剧电影《宝莲灯》和《并蒂莲》,之后还有《蔓萝花》。这些电影,启迪了 本地舞蹈爱好者创作思维,向话剧圈的同仁看齐,进军舞剧的新领域。一部以马来同胞的故事为题材的跨文化舞剧 ——《阿里和法蒂玛》面世了。舞剧的女主角与执行编舞、今年高龄 81 的梁巧珍(又名梁巧贞)自13岁 (1953年)开始,就积极参加了小学教师联合会、新加坡华文中学毕业班艺术研究会、养正中学、工商校友会的舞蹈演出活动。她说:“在无数次为南大义演和校友会的演出过程中,我爱上了舞蹈艺术。南 洋女中学姐吴素妮在芭蕾舞界的出色表现,也 鼓励了我为舞蹈艺术做贡献的向往。”她和那个年代的许多华校年轻人一样,以舞言志,让想象力自由飞翔。“那时,我只有1 9岁,学长们集体讨论,把故事大纲定下了之后,要我编舞。我一面编,一面听取意见,一面改。大家都以最大的热情投入创作”。由年轻演员在南大礼堂首演的 《阿里与法蒂玛》,受到热心学习马来文化、努 力想以文艺促进与异族同胞友谊的大学生热烈欢迎。这部华人舞蹈员演绎马来爱情故事的作品消息,很快就传到马来、印族同胞的文艺圈

小舞剧《阿里和法蒂玛》故事以阿里和法蒂玛两个热恋中的青年为中心。因为海盗来袭,阿里出海对付海盗前,把定情的戒指送给法蒂玛。 一天晚上,法蒂玛拿出戒指在树下思念阿里,不料两个嬉戏的小孩跑过,戒指被打飞了。村女拿着蜡烛协助法蒂玛找戒指,最后终于物归原 主。这场虚惊后,阿里也回来了。小舞剧在喜气洋洋的欢舞中落幕。尽管这次演出缺乏资源, 舞曲是几首马来乐曲剪接而成。然而,梁巧珍巧 妙地以她学过的马来蜡烛舞为基础,融合了其他马来舞如Joget的舞步,串联剧情,加上演员们真情流露的表演,观众看得津津有味。这个富有诚意的演出,有故事、有人物、有独舞、双人舞和群舞,有一定的美学价值与时代意义。翌年《阿里与法蒂玛》入选文化部主办的《国际之 夜》。在文化部的帮助下,找到国歌作曲者朱比赛(Zubir Said)为小舞剧作曲。舞剧的故事情节、舞蹈编排、舞汇提炼、灯光设计四个方面都做了调整,使演出质量大大提高了。1960年第44 期的《行动周刊》以其剧照作为封面,说这部改 名为《幸福的戒指》的小舞剧“内容比以前更 为充实。整个舞蹈的演出,无论在情节上或舞艺 上,都比以前精彩和优美多了。当地艺术工作者能有这种忠于创作的精神,是值得我们大大加以赞扬和鼓励的”。马来舞蹈界的青年编导农仄(Nongchik)和印度舞蹈家巴斯卡观赏后都给予很高的评价。农仄说:“我们有类似华族戏曲载歌载舞的艺术形式邦沙旺(Bangsawan), 但是没有西洋芭蕾那样的舞剧传统,将来我们或许可以尝试编演舞剧。”17年后,他参与创立于 1955年的美丽遗产艺术团,重新编演了《阿里和 法蒂玛》,在舞蹈史上留下佳话。八十年代,该团的后起之秀又再重编了一次

《甘榜的故事》和《巴督山的传说

《阿里和法蒂》易名为《幸福的戒指》1960 年重演成功后的翌年,华侨中学毕业生叙别会排演了一部原创寓言舞剧《甘榜的故事》寓言舞剧。内容是一个华族、马来族、印族和睦共处的“甘榜”(Kampong),突然来了一个金发的魔鬼,对村民百般欺凌与压榨。最后村民忍无可忍,团结起来,终于把这妖怪赶走。其呼唤民族团结、抵御外来霸权的主题,不言而喻。1 4 年 后,新加坡青年剧社与儿童剧社舞蹈团由华丽、 郭淑女、蔡曙鹏、赵文娟、陈桂月、林锐标组成的导演团,在《甘榜的故事》基础上,重新编排故事,丰富情节、增添风妖、雨怪等角色,改名为《巴督山的传说》,发展成篇幅较长的舞剧, 演员多达53人,在国家剧场连演十晚。一个故事两组舞蹈员时隔14年再次搬演,是跨文化舞蹈创作史上少有的特例

舞剧《幸福的戒指》剧照刊登在《行动周刊》封面

青年剧社、儿童剧社1974年舞剧《巴督山的传说》右起 林锐镖、张德顺、赵文娟、陈娟瑞、吴雪妮、严月婵等

跨文化舞蹈剧场在本地呈现的四种模式

跨文化剧场涵盖了好几种形式。一是以他族 艺术形式演绎他族故事,如南大学生以马来舞演 出马来故事《阿里和法蒂玛》;二是以本族艺 术形式演出他族故事,如巴斯卡艺术学院以印度 婆罗多舞演出《梁祝》;三是一个民族的舞蹈 员以多元民族的艺术形式演出一个多元民族的故 事,如华中学生演出的《甘榜的故事》以及青年剧 社和儿童剧社舞蹈团演出的《巴督山的传说》。 1959年新加坡各民族舞者因为文化部组织了200 多场深入民间的(包括了华族、马来族、印族音 乐舞蹈和芭蕾舞节目)“人民联欢之夜”,使异 族音乐员舞蹈员有了同台演出的机会。他们在接 触中感受彼此的文化,逐渐意识到多元民族艺术 的丰富多彩,为华族舞者创作多元民族舞蹈积累 了经验。1965年独立以后,华族舞者书写民族共 建家园的作品当中,以1969年新加坡开埠150周 年纪念活动,李淑芬为人民协会专业舞蹈员编的《祖国颂歌》最具代表性。这个舞蹈将早期移 民渡海南来,披荆斩棘、艰苦奋斗,把新加坡从 一个渔村发展成现代化海港的历史进程,浓缩在 舞剧里。1978年至1981年期间,她为凤凰舞蹈 团再度创作类似作品,如《美丽的家园》等小舞 剧,歌颂民族和谐共处的精神

跨文化舞蹈的第四个模式是多元文化舞蹈 (multicultural dance):由多个民族的舞蹈 员演出多个民族共舞的创作。成立于1972年附属 于前文化部的国家舞蹈团和拥有三大民族舞蹈 员的人民协会文工团,在七十年代中期,开启 了在海外宣扬新加坡多元民族和谐共处、共建 家园的形象工程。以1977 年国家舞蹈团参加在 吉隆坡举行的东南亚运动会文化节为例,选演的 节目包括由华、巫、印舞蹈员合演的《苏·里兰 组曲》和由Madhavi Krishnan、Na’aim Pani 和黄秀珍合编的《渔村组曲》等。后者以轻松手 法,描绘出五十年代新加坡渔村各民族简朴生活 和纯良民风。这个节目于1981年再度出国演出, 和李淑芬等人合编的《团结的节奏》,被推荐参 加在雅加达举行的首届亚细安艺术节。《团结的 节奏》以三大民族的大鼓、铃鼓、腰鼓为道具, 其急缓交错、大小声多次对比、队形变化多样、 三大民族组成的造型多而不雷同,高潮迭起,引 起观众的强烈共鸣。笔者在演出后的第一届亚细 安舞蹈研讨会宣读的《新加坡多元文化主义的 舞蹈艺术》也引起亚细安同行的热议。这是因为 亚细安成员国都是多民族、多语言、多宗教的国 家,如何鼓励舞蹈家在作品中展现民族多彩化遗产、紧扣国家形象塑造、发挥舞蹈文化功 能,是大家关心的课题。印尼舞蹈学者I Made Bandem博士即席发言时说:“新加坡作品是个 很好的实验。《团结的节奏》涵盖了各族多种鼓 的舞蹈的本真性和整体性,齐舞时水乳交融。” 泰国舞蹈学者Surapone Virulrak回应道:“《团 结的节奏》有利于增强民族的文化认同,有利于 促进社会和谐和可持续发展。泰国也可以挖掘其 多元民族文化资源,做类似的实验”。极力认同 《团结的节奏》的马来西亚编导Ahmad Omar, 一年后带领吉隆坡的国家艺术中心文化代表团, 在芳林公园演出。节目中也有一个跨文化舞蹈作 品,富有新意

三大民族(华、巫、印)意象作为封面的演出特刊

1982年,国家剧场信托局在文化部支持下举行的第一届新加坡舞蹈节,是本地舞剧发展的里程碑。在短短五天内,有《聂小倩》、《三角恋爱》、《魔链》、《姑嫂鸟》、《拉丁马士》、 《海龟的故事》、《化蝶奇缘》、《马兰花》、 《沙恭达罗》、《阿尊纳王子》、《阿·菲尔》 和《鹿仙》共十二部舞剧首演。其中印度艺术协会呈献的跨文化舞剧《拉丁马士》,将印度婆罗多舞、爪哇古典舞、峇厘舞巧妙结合,演绎了黄金公主凄美的故事

新加坡印度舞蹈团创作与演出多个有具体艺术内涵的跨文化舞剧。例如成立于1981年的艺术神殿(Temple of Fine Arts),先后推出了《白 蛇传》(1990)、《天鹅湖》(1991)和《蝶奇缘》(2003)共三部取材自他族经典作品的舞剧。《白蛇传》演员谢幕后,主宾许通美教授上台热情表扬了艺术神殿别具匠心的节目,鼓励各族艺术家多阅读他族文学作品和民间传说,多交流与合作

新加坡印度艺协会1982首演的舞剧《拉丁马士》, 融 合了印度、印尼和马来舞蹈,风韵独特。

来自斯里兰卡,入籍新加坡的舞蹈家妮拉萨地琳赓在1979年创立了飞天艺术团(Apsaras Arts),多次与聚舞坊创办人严众莲、马来族舞蹈家宋赛儿合作,在海内外艺术节展现了多元民族舞蹈。最早赢得美誉的是她1982年为新加坡国际艺术节制作的舞剧《娃丽的婚女》,受邀参加演出的除颜明理、蔡曙鹏等之外,还有知名马来舞蹈员多人。她对传承传统和创新同样视,像李淑芬和宋赛儿一样,创作了不少多元民族舞蹈,自由地融合了印度舞中古典风格主义 (Naryadharmi)的和现实主义(Lokadharmi) 的编舞法则。

另一个71年来多次呈献跨文化舞蹈的新加坡印度艺术协会,曾经创作了两个风格迥异的四幕舞剧《五莲》(2002)和五幕舞剧《老榕树的传 说》(2018),得到海内外舞蹈界的关注。前者讲述佛陀的故事,参加者包括了佛教、基督教、 回教、兴都教等不同宗教信仰,不同文化背景的八十多名舞蹈员、音乐员。 他们合作无间,在排练过程结下深厚情谊。印度艺术协会、舞跃舞乡、Dian马来舞蹈团合力创作的寓言舞剧《老榕 树的传说》,采用越南同名文本,2018年在河内与新加坡公演,完成一次跨文化交融与对话,为新、越舞蹈交流留下难忘的一页

正如前大法官陈锡强在多年前一次演讲所说的那样:“新加坡的成就在于以多元民族主义促进社会凝聚力和建构基石”。60多年来,一代一 代的舞蹈家精心打造跨文化的舞蹈创作,是他们珍贵的集体记忆,也是我们的宝贵非物质文化遗产。他们的经验,启发了后来人。尝试与他族同胞合力创作,已逐渐成为不少新一代舞蹈创作群体的自觉意识。我们期待新人出新作,继续探索多元文化艺术的当代审美表现

2002年的跨文化舞剧《五莲》, 集中了不同宗教信仰、民族、语言 与文化的舞蹈员,共同创作与演出

跨文化舞剧《老榕树的传说》河内首演后,全体演员与新加坡驻越南大使馆 陈伟明副大使(第二排中)、越南国家从剧院院长范玉俊(第二排左三)合影

(作者为新加坡戏曲学院创院院长、民族音乐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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