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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肥经过建国后几十年的建设发展,新加坡五十年代的乡村、房屋、学校、乡间小路、一草一木,已步入历史长廊。现在只能凭着回忆,回去寻找那消失的一切。

寻找那个山岗

一个清晨,阳光在老人公寓里散步,手机突然捎来一首歌词,在我视线内有节奏地蹦跳。

励农村上天地宽,

风光秀丽我心欢,

林鸟溪泉,

自然美景人人赞赏,

……

我摘下老花眼镜,摸了摸微秃的头,揉了揉眼睛。啊,励农村的山岗,山岗上的天地,山岗下的泉溪,风光自然秀丽。

没有犹豫,我立刻启程,携带着晨阳,结伴寻找那个山岗。

还记得,奶奶牵着我的小手,穿梭在二十多家农舍之间的小路,曲曲折折。转角处,闪出一只狗,吓得我抱住奶奶的腿。奶奶摸着我的头,叫我不要怕,狗和村民一样,善良。

穿出农舍,前方豁然开阔。走上宽敞但崎岖的红土斜坡路,眼前出现一个辽阔又平坦的山岗,山岗上静立着一所简陋的学校。

校舍前面站立着两棵枝繁叶茂的鸡蛋花树。每天早晨,鸡蛋花树看着百多名学生在草地上排成12行,听我们念校训,听我们唱校歌。

我个子最小,排在最前面。我不会念,也不会唱,我紧张地看着站在远处的奶奶。奶奶慈祥地比划着,叫我不要怕,不要慌。

上课的时候,鸡蛋花树静静地听着课室里老师和孩子们朗朗的诵读声。课间休息,鸡蛋花树摇晃着温煦的阳光,把阳光洒在干净的沙地上。鸡蛋花树欢喜地看着一群纯朴的孩子,在树下串白色的花冠,在玩游戏,有的抛树胶圈,有的跳格子。

校舍后面,长满了野草灌木,几棵参天乔木迎风屹立。有一棵高大壮硕的青龙木,守候着山岗。一条红土小径从青龙木树下穿过,蜿蜒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没有尽头。老师吩咐,树丛里有毒蛇,有山猫,同学们都不敢往那个方向跑。

两棵鸡蛋花树,见证了我六年的山岗生活,有欢乐,有愁苦。许多老师,年长的、年轻的、男的、女的,都那么有爱心,耐心地教导一群乡村的孩子。许多同学,有的调皮捣蛋,有的听话乖巧,编织了数不尽的生活趣事。山岗上的学校,山岗上的老师和同学们,我永远深深地怀念。

我凭着模糊的印象,和亮丽的阳光一起寻找那个山岗。我穿过组屋,沿着小贩中心往前走,右拐,越过行人天桥,来到一间民众俱乐部的围墙外。凭着当年校舍后面那棵高大的青龙木,我认出了那个山岗。简陋的校舍已变成现代化的体育中心,周围的组屋和停车场,覆盖着当年的山岗,校舍前面的两棵鸡蛋花树,已不知去向。

我掏出手机,看着模糊的字迹:励农村上天地宽,林鸟溪泉……风光秀丽的自然美景,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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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那条路

午后,地铁门打开,我徐步走出车厢。

男男女女,步伐匆匆地上了自动扶梯。我怕推挤,乘电梯。

我今天特地来这里,寻找那条路,那条黄泥路。

路很长,它的起点是水涵路口,靠近我的老家。终点,我不知道。

一条北南走向的路,一边高一边低,紧紧相依。

一条北南走向的路,高高的一边,里面匍匐着一条大水管,从远远的北方向南方潜土而行。

路面结实的褐红色土壤,住着稀稀疏疏的野草。潜伏在地下的大水管,爬行了约百米,便探出头来。那头颅高一米直径一米半,是个圆柱体,上面盖着石板。

我喜欢走在高高的路上,其实那不是路,是大水管的家。

低的那边是红土路,是村民出门和回家必经的道路。白天,行人不少,有的以脚踏车代步,偶尔有汽车经过,扬起灰尘漫天飞舞。夜晚,它静静地听着虫儿唱歌。

很特别的一条路,隔开了两个世界。高的路那边,是一栋栋独立式洋房,整整齐齐,用篱笆隔开。低的路这边,便是村民的家,亚答屋、锌板屋杂乱地散布在路旁。

上学,我走在高高的路上,走了很远很远才到学校。

放学,我走在高高的路上,走了很久很久才到家。

回家走在高高的路上,我和同学喜欢沿着洋房外的篱笆漫步。洋房篱笆的内外,长着密密实实的不知名草木。我们背着书包,拿着火柴盒,在草木间捉蝇虎。累了,就爬上大水管探出地面的头颅休息,看蝇虎打架。

篱笆内,有时会出现三两个金发蓝眼的小孩儿,叽里咕噜地讲话,我们听不懂。没一下子,妈姐出现了,把小孩儿带进屋里,用方言抛下一句话:不要和这些山芭孩子玩。

这条路隔开两个世界。我一边看一边想起爷爷,小时候爷爷告诉我,路那边的洋房是永久地契,路这边的木板屋是政府土地。我不懂有什么不同。

现在,我寻找那条路,终于明白爷爷的话。路那边的洋房,有的样子没有改变,有的长高了,三层四层,宏伟堂皇。

路的这一边,所有的房屋和农舍,和路自己,都让位给高速公路,让位给地铁车厂。

爷爷往生后,出殡的灵车从那条黄泥路出发到坟山。爷爷不知道,那条路已不复存在。我想告诉爷爷,我现在还在寻找那条路。

寻找那棵树

黄昏时分,一双脚,步履蹒跚地走着,走在密集组屋和宽敞马路之间的行人道上。

路旁的草,整整齐齐的绿。花,星星点点的红、黄、白。路旁的雨树,等距离地列队在热带土地上,在暖风中挥动着或深绿或嫩黄的对生叶片,迎接莅临岛国的又一个美丽夕阳。

我走着,落寞的眼神托着微垂的眼帘看着前方,不留意岛上复制的相似景观,不仰视天边的彩霞,不理会土地散发的湿热,执着地向前走。我只期待,一棵树,一棵树在夕阳下,慈悲地出现在眼前。

寻找那棵树,那棵榕树。那棵榕树,从我孩提时,就静静地屹立在菜园的西北角。老成,高大,壮硕,垂下许许多多粗粗细细的气根。细的气根宛如榕树的胡须,风儿吹过,会徐徐地晃动,摇拂一阵阵凉风。钻进土壤的气根,粗得像小树干,头上顶着繁茂的枝叶,犹如榕树的孩子。那棵榕树,子孙满堂,环抱在一起生活。

那棵榕树,独自生活,在菜园的西北角。陪伴它的,有风,有雨,有阳光,有月色。每天昼夜,榕树周遭的一切,不停地变化着。黎明,朝阳东升;中午,烈日当空;黄昏,满天彩霞;夜晚,月圆月缺,星光点点。

那棵榕树,不寂寞。除了阳光雨露的亲近,还有许许多多生命的陪伴。榕树开花时,蜜蜂在葱葱郁郁的枝叶间穿梭飞舞,停驻。落英缤纷后的绿色小果球,在暖风中,渐黄,渐橙,渐红。成群结队的鸟儿,在枝叶间跳跃,啁啾。从喙沿滚落地上的红色小圆果,让在树下玩弹珠、在榕树的胡须荡秋千的幼童丢下嬉戏,争着抢着小红果,激荡着阵阵童稚的喧闹。

这时候,榕树发现,菜园里的那个老汉,挑着装上花洒的两个大水桶,扁担横压在古铜色的肩头。他来回地走在田垄上,给一畦一畦口渴的蔬菜喝水。停下脚步,他望着榕树下发出的童稚声浪,慈祥地笑着。菜园里的那个中年妇女,在夕阳的微光下挥锄,一些抛飞空中的泥土,回落在圆圆的斗笠上,发出微弱的笃笃声,挡不住榕树下传来的欢笑。她搁下锄头,用手抹去额头的汗珠,默默地和榕树对望,若有所思。

天快黑的时候,一群群叽叽喳喳的黑色鸟儿,从远方归来,飞过小河,飞过农舍,飞过菜园,回到榕树的家。鸟儿看着默默背着锄头的老人,看着默默提着水壶拿着斗笠的妇女,回家。

天色渐黑,我走着走着,出现在眼前的,是列队的雨树,是整齐的花草,是千篇一律的组屋。那棵生气勃勃自由自在地生长的榕树没有出现。那个老人,我的爷爷,那个妇女,我的妈妈,那棵榕树,我的童伴,都没有出现。

寻找不到那棵树,那棵榕树,我走进黑夜,走进梦乡。明天晨起,我还能继续上路,寻找那棵榕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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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那阵雨

熄灯,我躺在老人公寓的单人床上,看着来访的月光从小小的窗离去。

没听到月光说再见,却听到风雨的呼啸声。

关上窗,我回到床上。小小的公寓,四面坚固的钢骨水泥,厚厚的绿玻璃窗扉,不惧风,不畏雨。

我突然想起小时候,妈妈说:天上的云,伤心流泪,泪珠掉下来,就下雨了。

我没有问妈妈,云为什么伤心,云为什么流泪。我只想知道,云流泪的样子,云流泪的声音。

年少时,我听过单调的雨声,我看过云流泪。

夜里,我的木板床静静地摆在房间的一个角落,我静静地躺在床上,静静地沉思,我想着爸爸。下雨了,屋外传来雨声,不大,传来风声,断断续续。破旧的屋子,破旧的亚答叶屋顶,漏水了。

我看着雨水从高高的屋顶滴下来,一滴一滴一滴,滴到床头,滴到床尾。我起身移动床,床头移向东,床头移向西。最后,我找来三个铁罐,一个摆在床上,两个放在地上,承接着从屋顶滴下来的泪。

三个地方的水滴,样子不同,滴落的时间不同,打在铁罐发出的声音却一样。不是淅沥淅沥的音乐雨,而是水滴跌进铁罐里发出的“得笃”声。单调的声音,凄苦的声音,孤独的声音,失眠的声音,连绵不绝,比屋外的风声更令人不安。我想起印象完全模糊的爸爸,我三岁时就离世的爸爸。爸爸是天上的云,爸爸伤心了,流泪了。眼泪,滴在床头,滴在床尾,滴在我的身旁。

睡在隔壁房的妈妈,是不是也在看着雨滴,听着雨落地的声音。

我坐在床上,微微张开眼,视线在昏暗的老人公寓的小小空间里移动,从床头走到床尾,从床尾走到床头,没有看见雨滴,没有听到雨滴敲打铁罐的声音。

雨在窗外,雨声在窗外。妈妈在天上,妈妈知道我在老人公寓里,把风雨挡在窗外吗?

在迷迷糊糊中,我毅然抓了一把雨伞出门。我要去寻找那阵雨,那阵敲打着亚答叶屋顶,滴落在我和妈妈身上的雨。

寻找那朵白云

白云,高高在苍穹,高洁。

白云,有一颗永恒不变善良的心。她自身的纯净,净化了蔚蓝的天空。

我要感激,我有一双明亮的眼睛。从小,我看见田野,看见田野上空的白云。

在田野里,除了爷爷奶奶,除了妈妈,映入我眼帘的,是数棵高高矮矮、绿意盎然的树,一片绿油油的菜田。

顽皮的野草围绕着浅浅的池塘,好奇地看着在浮萍叶尖歇息的红蜻蜓,看着水里咕呱咕呱的青蛙和愉悦游弋的鱼。

水鸟受蛙鸣惊吓,从草丛中腾飞上天空。从此,我喜欢看鸟儿在天空飞翔,天空有白云朵朵。从此,我喜欢白云。

我想,鸟儿累了,可以坐在白云上面,随着云儿飘啊飘,从北飘到南,从东飘到西。我不明白,为什么鸟儿不去找白云?我梦想自己飞上晴空去找白云。那不是梦,我把风筝飞到天上去找白云。不管从妈妈缝纫机偷来的线有多长,绑着风筝的线从手中牵走有多远,风筝和鸟儿一样,永远只能眼巴巴地遥望着天际的白云。

现在,我知道,白云会低低地飞。我三岁的时候,爸爸离开了;我长大了,爷爷奶奶离开了;我年老了,妈妈也离开了。他们都化为白云,飞到天上。从此,我用孤儿的眼神,望着天,望着天上的白云。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你们在一朵白云里,你们在哪朵棉絮般的白云里?

白云,我在寻找,低飞的白云。你们下来好吗?你们可以自由自在地飞翔,贴近绿绿的草地,低低地飞。

我疲惫地坐在草地上,组屋与组屋之间的一片小草地上,等待着低飞的云。白云,无法飞到我身边,只能在密集的组屋上空向我挥手,然后,飞到高高的天上。

此刻,我多么希望自己躺在田野的草地上,躺在爷爷奶奶身边,躺在爸爸妈妈身边。

白云,你们低飞好吗?我要躺在田野的草地上,闭着眼睛,听白云低飞的声音,感受白云散发的温暖。

云啊,你们轻轻地飞,轻轻地抚摸我合上眼睛的脸。轻轻地,柔柔地,抚摸着,没有惊动我。

让我静静,静静地睡在草地上,直到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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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度优秀文学作品奖入围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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