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的神像

一

阿豪的关公神像不见了，那是今年农历七月他从中元庆高价竞标得到的。一尊瓷製关公像，虽然不大却栩栩如生，十分罕见。阿豪一眼就相中，觉得这尊神像与自己有缘，一双神眼炯炯有神，仿佛能看透自己的前世今生，他觉得必须把关公带回家，必能保佑他一家平安且带来好运。

他把神像请回家后专门找了小学的朋友安平来帮他选位开光，安平是专业风水师，指出阿豪家客厅靠走廊的窗口边的位置是吉位，放在那里最适合不过。

“那是放电视的桌子，适合吗？”

“正是这个位置，而且正是要放在电视旁边，窗口要打开，让光照进来，关帝爷会喜欢。”安平肯定地说。

“有特别要注意的事吗？”

“没有什么，早晚一柱香，虔诚就好。不用装饰，不需供奉酒肉。”

阿豪照安平的吩咐做了，果然觉得好运连连。首先在请回神像后的第二个星期，他驾的货车号码开了头奖。他买这个号码己几年了，从未中过奖，都想放弃了，这次心血来潮竟压了十大十小，不想正中头奖，把这些年输的钱连本带利地赚了回来，还发了一笔小财。

接着他妻子秀珠的上司忽然说要退休移民，老板马上升秀珠做部门经理，还加薪500元，真是喜从天降，秀珠高中毕业后就在这间公司工作，凭着努力和认真，得到上司的赏识，还鼓励她去上夜校，她真没想到会有成为部门经理的一天。

这还没完，两个星期后他们去超市买东西，购物收据参加幸运抽奖，又抽中“百倍”，赢了一万五千元。

他们大女儿露儿今年成绩放榜考了全校第一。他女儿一向学业成绩不错，但一直就输给两个学霸，今年成了状元，实在意想不到。

又一个星期后，阿豪老板送了阿豪一个“五支火柴”名表，作为他在公司服务二十年的奖励。阿豪上网查了一下，这只表至少值得一万多新元。这些“好事”接二连三，让他们一家笑得合不拢嘴。

他相信这一切都是关老爷的眷顾，不敢怠慢，每天早晚都是洗漱更衣后才去上香，心中满是感激。

上星期忽然收到一通电话说他在加油站以信用卡加油买烟赢了幸运抽奖的大奖，奖品竟是一辆日产轿车而且还包了拥车证！开始他还以为是诈骗电话，但对方不需他付款或提供其它资料，只要他带着居民证明天去领车，不由得他不相信。

当他把车驾回家楼下的停车场，这样的好运气一下子在小区传了开来，左邻右舍一下子都传遍了。有的甚至跑到他家门口张望，为了一睹这尊关帝神像，也想沾沾一点好运。有的人竟从窗口伸手进来摸神像，认为这样更会为自己带来好运。

二

来的人实在太多了，阿豪开始感到担忧和不厌其烦。有的人竟要求进屋来拜关帝，有的说想求关帝爷为他们消灾，因为近来运气不顺。有的说想求关帝爷也给个真字，好中个奖改改运。有的说想求关帝爷保佑他们出入平安，孩子考上大学，更有想关帝爷为他们冶病的，真是什么要求都有。

一些老邻居他实在不好意思拒绝，就让他们进屋来许愿，渐渐地一些不那么熟悉的，甚至陌生的人都开始来敲门，有的甚至带着祭拜的香烛和纸钱祭品。还有的说为了还愿，因为上回来许的愿关帝爷显灵了，还买了礼物要答谢阿豪。阿豪真是收也不是，拒绝也不是，来的人太多，他下班回家就有人在门口等他，一个接一个，到了晚上10点都有人上门，他的家俨然成了一间关帝庙了。

这下子阿豪一家人的生活被一波波的不速之客打扰，几乎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孩子放学后都躲在房间不敢出来，连吃饭都躲在里面吃。有的访客还比较会做人，到阿豪家轻声细语，匆匆来去，有的却大声喧哗，久久不愿离开。有的一星期竟然来了5次，每次还带不同的朋友来。

即使关上窗门和灯，竟还有人深夜来敲门，什么理由都有，比如家人有急病，需要关老爷紧急解难，又比如有人说被恶鬼缠身，需要关老爷才能驱邪。

不久已有人把这些“神迹”放到网上，说三巴旺某座组屋出现超灵关帝像，无论求财求平安都有求必应，引来全岛热议，来的人就更多了，其中不少仅仅是为了好奇，或者来打个卡，拍个照放在网上。

不久甚至有人留言要出高价买下神像。出价从10万起跳，一路飙升，不到一星期，已经飙到300万！

三

面对这一切，阿豪有点手足无措且患得患失。一家生活已经大受影响，同时他对人家出高价要买关帝像，不免有点心动。阿豪马上找安平求助。

“恭喜啊，我也听说了。你家是被关老爷眷顾了。但千万不能卖神像哦，这是对关老爷的大不敬。而且不可移动神像方位，我为你选的那个位置最适合，移动就不灵了。另外窗也要开着，晚上才关上吧。”

“我怕有人从窗口摸神像，惊扰了关老爷，万一不小心推倒就不妙了，神像是瓷制的，只怕会摔碎。”

“你在那里安上细纹铁窗花，他们的手就伸不进来。你也不要让人进屋来拜，记住你家关老爷不吃人间烟火，也不要向他求财什么的，他会自然保佑你平安顺遂，那是你平时修来的，也是你和他的缘份。”

阿豪听了安平的话，安装了铁窗花，拒绝一切访客信众。虽然难免引起一些人不满和一些人锲而不舍的请求，他除了开一扇窗，平常都大门深锁。但是这就引起一些人不高兴了。

“自私鬼，人家有难也不帮。”

“关老爷是大家的神，你们这样把关老爷锁在家，他也不会保佑你们！”

接着就有人口出恶语了。

四

这天，阿豪下班回家，就发现座上关老爷竟不翼而飞，这一惊非同小可，此时家里没人，妻子还没下班，两个女儿还在学校，他察看门户和房里各处，一切如常不像入贼的样子。

他细看地上並无尘埃或足印，窗子亦如平常一样半开着。阳光从外头照进来，照在平常关老爷的神座位置，他感到一点晕眩，他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关老爷不见了。

这对阿豪来说无疑是一种打击，毕竟自从有了关帝像，他们一家好像“好运不断”。他一时不知所措，整个人瘫坐在沙发上。秀珠下班后虽然显得有些惊讶，却还淡定。她依旧准备晚餐，安慰着阿豪：“不见就算了，也许关老爷到别处去帮人了，他关照我们也很多了，要知足啊。”

“但光天化日，关老爷怎会凭空消失？”

“那唯们家进贼了吗？你检查了这么久，有看出什么蛛丝马跡吗？”

“我就是想不明白，这物质不灭定理咱们都学过，关老爷就这样不见了，你说可能吗？”

“你不是一直相信关帝爷来到咱们家是神迹吗？你还用什么科学理论来解释他的出现和消失？”

阿豪哑口无言，一个晚上翻来覆去睡不安稳，接下来几天一直有人来敲门要拜关老爷，他都指着空置的位子说:“关帝爷不见了。”

许多人还不相信，认为他把关帝像收藏起来了，更有人问是不是他卖掉了？卖了多少钱？

他也曾怀疑是否是邻居偷了他的宝物，一下怀疑左邻，一下怀疑右舍，每个看着都像，每个又看似无辜。

阿豪又打电话请教安平，安平说:“没有人会笨到去偷神像，那是对神明的大不敬，非但得不到护佑，还会遭惹祸害。你和关帝爷的缘份已尽，就看开点吧。人要知足哦。”

安平接着也在网上向人证实他朋友的神像消失的传闻是真的。如此这般过好一阵，终于来访者少了，网上也传出“超灵关帝像神秘消失”而且说这也是一种神迹的讯息。

过不久就有各种传言说看到“超灵关帝像”出现的讯息，有的说曾在岛国某处跳蚤市场看见，有的说在某地树下看见，有的说在某间庙里看到一样的神像。阿豪看见报道都跑去查看，结果不是无中生有的不实报道就是别的关帝像，根本不是阿豪家那尊。

慢慢地阿豪也死心了，他们的生话又回复之前的平静。似乎一切也过得平安顺遂，工作依旧忙碌充实，孩子的学习也依旧不错。

五

过了半年，有一天早晨，阿豪起床要去洗漱，竟尔看见那尊消失多时的关帝像就放置在自己房里的小梳妆台上。一双神目依然炯炯，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箭步上前把神像端起，双手微微发抖，坐在床沿久久说不出话。

秀珠从厕所出来看到他那副模样，笑着对他说:“关老爷是我藏起来的，希望你不要生气。自从大家知道我们有这尊神像后，不停来打扰我们的生活，我们都快喘不过气了。以后神像就供在房里不要声张，除非你准备搬家。”

阿豪知道前一阵子一家人被陌生人打扰得不胜其烦，也知道秀珠藏起神像用心良苦，只是不免有点怪她把自己蒙在鼓里。

秀珠说:“我不瞒着你，你会配合演这出戏吗？要不是你这些时间垂头丧气，若有所失的样子，别人会相信我们家的神像不见了吗？”

“但安平说神像要供在他指定的地方才灵呀。”

“安平也说人要知足，你供关老爷是为了求什么？求平安还是让人不停来打扰，是求生活稳定大家健健康康晚上睡得香，还是一心想大富大贵却天天患得患失？”

阿豪知道答案是什么，就把关帝爷像供在房里。他想，其实每个人心里也有一尊神像，灵不灵存乎一心而己。

（2023年度优秀文学作品奖入围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