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一种
文 · 王德华
“他的病情很严重,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医生一脸凝重,径直走出病房,留下我和妻子站在病床边。
“你还是单独和爸花点时间吧,我在外面等你。”
妻子把门轻轻关上,留我呆呆地望着父亲。时隔四年,父亲的变化真的不小,原来病魔的力量如此恐怖,一届奥运会的功夫就能把人摧残得如此不堪。那胡子在我记忆里是灰黑色的,现在却和他的脸色一样苍白。
看着沉睡中憔悴的父亲,我心里感到不适应。那时,父亲的脾气永远是火大的,眼睛喷射出那种只有所有父亲才有的倔强。父亲从小对我寄予厚望,我也不负他老人家,上学时成绩名列前茅,后来大学毕业后去了一家律师事务所工作。
十年前我想当作家的想法对父亲是晴天霹雳,他质问我为什么放着好工作高薪水不要,突然想改行写作。为此事我们父子俩矛盾不断,互不让步,我也就搬了出去,除了去看望母亲以外就不和他们见面了。后来母亲去世,姐姐干脆就把父亲接到她家里一起生活。
四年前,我和妻子结婚,妻子觉得还是应该让父亲见证这重要时刻,或许时间会使人慢慢心软,我就同意了。但婚礼后这四年,我没有去看父亲,都是妻子去看,这次父亲病重我也是从她那里得知的。
葬礼上,主要是姐姐、姐夫、我和妻子在接待客人,就在组屋楼下办的丧事。第三天深夜,客人都各自回家了,剩下我们四人守丧。我看到妻子睡意惺忪,说道:
“老婆,你先上去睡吧,这里有我和姐还有姐夫。”
“不如你们一起上去吧,正好看看还有没有爸的东西需要收拾。”姐姐说。
来到父亲生前在姐姐家里用的房间,我有种微妙感,房间已经被收拾了一番,只有一张床、一座床前柜和一两个大纸盒子。打开一个盒子,里面都是些药和其它生活用品。
另外一个盒子里面都是书,微亮的灯光下看不清是什么书,就把盒子挪到墙灯底下。
我傻了,这些不都是我写的小说吗,怎么在父亲的房间里?
我仿佛明白了什么,热泪随着抽泣流了下来。妻子用完洗手间走了进来,蹲在我身旁,看见我紧握的小说,心有灵犀般紧紧抱住我,拍我的肩膀。在那一片寂静的夜晚,只有我的抽泣声和远处的蝉鸣遥相呼应。
第二天我们去郊外山坡上举行下葬仪式,由于整夜没睡,还哭了一宿,我累得眼睛又肿又有黑眼圈,像只大熊猫。下山时,我的眼角察觉山上的树林有动静,抬头一望,一只猴子引起我的注意。也许它想等我们离去后偷吃我们放在墓碑前的供品吧。
奇怪的是,那猴子的下巴流着灰白的胡须,就像一位在深山修行的老者。我和猴子就这样互相凝视了许久,突然怹一溜烟消失在丛林中了。
林高评语:
父母不会是“单一”的形象,父母对子女的关爱常流露在日常里默默之中。“我”对父亲的看法比较固定和刻板;父子之间沟通不良阻断了对彼此的“了解”。王安德把这种“遗憾”写得相当细腻感人,不煽情。妻子很明理,妻子对丈夫的关心增加了伤感,也增加了温馨,叙述过程中加入妻子这个“配角”的演出应该给一个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