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火苗照亮着陈明菊
文 · 章秋燕 图 · 受访者提供
陈明菊是五十年代积极参与话剧活动的前辈,退休多年,却是雍容大雅,健康亮丽。见到了她,让我想起伦敦大学学院(UCL,University College London)基于6000多名参加英国老龄化纵向研究的结论:从事艺术活动的人乐观、健康、长寿。采访她的那天,她回忆往事,如数家珍。
陈明菊出生于印度尼西亚北苏门答腊省首府棉兰。她的父亲当时在管理李光前先生在苏门答腊北部的胶园,公司的别墅就在离棉兰67公里的马达山山顶上,年均气温只有十几度。从别墅俯视,一望无际的山坡上种满了圣诞树。别墅的花园,除满园鲜花外,还种植了许多樱桃树和各种果树。山坡下有一排峇达族工人的住房,峇达族工人高大壮硕而忠实可靠,他们除了打理花圃和草地,也负责养家里的三匹马。明菊和哥哥姐姐就常由他们牵马下山,童年的美好记忆,至今历历在目。明菊说:“小时候,每天傍晚父亲和我们在花园的草地上听音乐,抓五颜六色的甲虫。如果抓到的是叩头虫,把它放进火柴盒,它就在里面磕头发出叩叩叩的声响。我在当地念了几年书后,像不少当时棉兰的华人一样,觉得要是有条件,还是应该到新加坡升学好。”
陈明菊9岁时,父亲离开那间公司,到新加坡来做树胶生意,因此举家移居。在父亲的朋友的帮助下,陈明菊的哥哥和弟弟,顺利进了道南学校。道南学校是男校,她入学的时候,只有林居仁校长的女儿和她是女性,陈明菊插班读五年级。当时也没有校服,妈妈给她穿上了白色的衣服和棕色的裙子。林校长看了,觉得这套服装好看又大方,便决定依此做校服。道南学校的女生校服可以说是从陈明菊开始的呢。
在南洋女中燃起热爱戏剧的火苗
陈明菊的父亲知道道南学校是所好学校,但始终觉得女生就读男校不太适合,就通过熟人接洽,捐了一笔义款给南洋女中,让陈明菊参加了入学考试。在印尼时,陈明菊就曾和哥哥姐姐们一起上私塾,华文基础不错,所以入学考并没有难倒她,顺利被录取成为中一学生。第一天到南洋女中报到时,却闹了一个笑话。当时,陈明菊个子娇小,脸蛋红润。开学第一天,不知道课室在哪里,她就问一位老师“一年级”课室在哪里。老师看她个子很小,以为她说的是小学一年级,就带她到小一的课室。后来,小一的班主任来上课,问明详情后,才知道这是个小乌龙。
陈明菊小时候学的是踢踏舞,而且跳得很好。不过,父亲认为如果把舞蹈当成一生的职业追求,有其局限。因为一个舞蹈员在舞台上的时间短,很难持续多年,所以没有让她到国外舞蹈学校留学。对舞台艺术有浓厚兴趣的她,很自然就参加叙别会的活动。
叙别会是五十年代至六十年代的新加坡华校高中毕业班学生为了感谢母校六年来的培育,利用星期日和每个学期结束后的假期,回到校园在课室里排演节目的活动。没有专业演艺老师指导,低年级的学弟学妹学习舞蹈、排演短剧、练习歌曲或华乐全靠自学成才的学长们指导。叙别会在学校礼堂或租借羽球馆演出,也考验学生的组织能力和创造力。陈明菊就是在毕业生叙别会的活动中点燃了戏剧的火苗。在人生的道路上,戏剧和音乐,照亮了她不同人生阶段的生活。
《爱情与面包》是戏剧长跑的起点
南洋女中的学生没有单独组织叙别会演出,而是和南侨、南华学生一样,参加没有女生的华侨中学的叙别会。“华中是男校没有女生,我们都会欣然前往,利用星期日和每个假期到华中的课室排练。高年级班的学长们都没有经过艺术专科学校的训练,他们都是很有创造能力和组织能力的一群热心青年。节目有的是根据来自中国的舞蹈或话剧剧本排练,例如《红绸舞》《青春舞曲》和《采茶扑蝶》等用的是中国舞蹈剧本。《团结紧》《插秧苗》和《打黄狼》等是他们自己编出来的节目。那些年的中学生叙别会活动,可以说是多姿多彩。在节目排练中,小导演们给予同学细心指导,传授的不止是技术,也让大家更友爱。”
有趣的是在活动中,也有“无心插柳柳成荫”的佳话。有一次,叙别会要排一部短剧,苦于找不到适合的男角。陈明菊的弟弟陈四庆,当时和前总统王鼎昌是同学、好朋友,同样弹得一手好钢琴,彼此常有来往。明菊向剧组推荐邀请外号叫“Do Re Me”的王鼎昌同学和南中林秀梅同学合演。没想到他们志趣相投,十分投缘,最后桑结连理,成为一对好夫妻。
有一年,华中叙别会演出的话剧《爱情与面包》,戏里有一个小孩的角色,扮演者便是陈明菊。演出那晚,戏剧界前辈王秋田、刘仁心、黄天能等人去看戏,看完后,这几位前辈就去后台找她。原来这批人组织了一个叫做“艺术剧场”的文艺团体,准备排演曹禺的《日出》,他们一直在物色一位少年演员来演“小东西”这个角色。陈明菊坦言自己没有经验,怕演不好,不敢接受这个任务。前辈们看她外型合适,在《爱情与面包》里演得不错,是个有灵性的演员,鼓励她到艺术剧场去对台词试试。导演最后选了她演“小东西”。这部以抗战前的天津为社会背景的四幕剧,描写了20世纪30年代初期,在世界经济恐慌影响下,半封建半殖民地都市里的下层社会的悲惨生活。在这部戏里,曹禺塑造了一个年仅13岁、孤苦伶仃的“小东西”一角。这个可怜的孩子竟然被黑帮头子金八爪牙拉到妓院卖掉,最后,不堪金八的凌辱和毒打,自尽而死。《日出》让陈明菊崭露头角。接下去,她被选为艺术剧场另一部曹禺名作《雷雨》四凤的扮演者。有一回排到一半,陈明菊病倒了,导演王秋田等人十分着急。《雷雨》将在维多利亚剧院一连演出七天,万一到时再生病怎么办?陈明菊于是就介绍同学胡南飞来参加,AB两组四凤,确保了《雷雨》的顺利演出。
陈明菊(右)在艺术剧场的《雷雨》中扮演四凤
年轻时的陈明菊也是个游泳健将,曾经还代表中华游泳会参赛,课外活动很多。有一次,和道南学校的代课老师刘天凤(曾任《星洲日报》记者)不期而遇。刘老师告诫她道:“有机会进入南洋大学,要集中精力把书读好,把握好读大学的机会。”刘老师还带她到上海书局买书,勉励她多读书。这时,她才意识到以前抱着“生平无大志,只求六十分”的态度读书是错误的。进入南洋大学后,陈明菊真的就暂别话剧舞台,认真读书。功夫不负有心人,南大毕业后,她在师资训练学院毕业时,考获华文科金奖状。起初她被派到中正教书,不久后被调派到南侨女中,在南侨女中执教十多年间,负责学校的戏剧活动。
南洋初级学院多彩的舞台艺术
1978年成立的南洋初级学院,由谢坤福和颜振裕分别担任院长和副院长;中文部主任廖为祥(笔名廖青)是写作人;英文部主任是Belinda Charles。陈明菊、庄声涛(墨澜社创办人)、余平光、蒋民德等,都是在不同领域各有成就的老师。他们在中文学会的旗帜下,开展校园文艺活动。陈明菊热情地邀请她熟悉的戏剧界长辈和朋友们开展校园戏剧活动。学院开张那年,便有双簧和短剧演出,翌年,在学院的“文化之夜”推出了中国舞蹈家梁伦讽刺和批判封建婚姻的独幕小舞剧《驼子回门》。英文部推出英语音乐剧《花鼓歌》,展现了这所刚成立的学院课外活动的鲜明特色。
古罗马大诗人贺拉斯(Orazio Flacco)说得好:“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1980年,南初办第一届戏剧节,“在数间初级学院的文学、戏剧与辩论学会推出的演出当中,以形式多样化、动员人数众多、文化接触面最广的,首推南洋初级学院。这个演出,是多年来中学生文艺表演中声势最浩大的一次”(李农,1980年6月15日《南洋商报》)。南初多年的《戏剧节》,何以能涵盖了多民族舞蹈、舞剧、短剧、相声、粤剧、京剧、南音、新谣等多种艺术形式?陈明菊说:“一是谢院长的大力推动和同事们的通力合作;二是艺术剧场以及同是棉兰来的芭蕾老师、朋友谢瑞云等的倾力协助。那些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艺术工作者如黄天能、梁巧珍、胡桂馨、蔡曙鹏、吴书玉等为传承文化的奉献精神和为校园文艺园地播种的内在动力,令我深深感动。对他们义务来南初帮忙,我一直是心存感激的。”
南初那个时期的文化活动,最为人赞扬的不止是呈献出来的节目多姿多彩和演出质量,学院还办学生文艺座谈会、新谣座谈会、诗歌座谈会、戏剧座谈会等等。丰富多彩的活动激发了同学们思辨能力。他们出版《棕榈》文艺刊物和学生文丛,更在演出前后举办戏剧讲座。廖为祥主任为戏剧节写剧本(如《残局》),陈明菊指导学生演戏(如《异乡人》《睦邻》《变色龙》等),师生们同心协力开展校园文艺活动,符合南初的校训“共同建设”。戏剧界很多知名人士都为南初的戏剧活动写过文章。如剧作家田流、李农(蔡曙鹏)、作家杨萱、谢川成、曾任南安会馆主席的陈英来(笔名陈喜)、《道德经》专家张德顺(笔名张顺)等等都在报章上发表了肯定南初戏剧活动取得成绩的文章。后来,陈明菊被调派到南初的辩论学会时,也同样得到许多戏剧界知名人士的拔刀相助。这期间,她与多位老师一起挑起重担,把南初辩论学会的活动搞得有声有色,为南初夺得电视台主办的大专辩论会冠军。
南初学生1980年演出黄天能和梁巧珍导演的舞剧《娶新娘》
青年文化奖得主李诗谣(右)参加南初1987年戏剧之夜演出《秋江》剧照
退休后幸福满满的新角色
退休后,陈明菊有了新的人生角色。同安会馆邀请她负责康乐组,策划与主持了不少活动,也去唱唱歌自娱。有一次,朋友拉她参加一个在新山举行的卡拉OK歌唱比赛。作为初学者,报名后得知共有七十八人参赛。比赛规则是:唱不好,裁判就会直接按铃,即使唱到一半也要立即下台。陈明菊老师当时还没有正式学唱歌,但以为唱歌就像演戏一样,需要根据歌词的内容,表达感情。因此在参赛时就根据自己的理解把《最后一夜》的那种失望、迷茫和期待表达得淋漓尽致。唱完后她手脚冰冷,宣布的比赛结果却令她难以置信,陈明菊鳌头独占夺得冠军!从那时起,她也开始对歌唱有了信心。随后,她在李国华、夏蕙学和吕昭昭设在联络所的歌唱班学习,积极参加卡拉OK小组和合唱团,先后到台南、纽西兰交流演唱,不断挑战自己。她早年的戏剧训练在退休生活中不时会激发出奋进的力量。疫情爆发的这两年,她不断录制歌唱直播节目,自觉幸福满满。
陈明菊退休后出任同安会馆康乐组负责人,策划与主持活动
首次参加新山歌唱比赛一举夺魁
回顾从学生时代与戏剧结缘,到为人师表后在校园推动校园戏剧,陈明菊的生活一直有戏剧陪伴。新冠病毒来袭之前,她转换跑道在麦克风前大展歌喉,展现了她的多才多艺、多姿多彩的生活面貌。正像诗人何其芳写的那样:“生活是多么广阔,生活是海洋。凡是有生活的地方就有快乐和宝藏。”她的戏剧人生,赋予她积极乐观生活态度,乐观的心态对人的健康有积极的影响,也许正是她依然雍容大雅,健康亮丽的主要原因。
(作者为本地戏剧爱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