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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文献勾勒青山亭的历史图像

文图 · 曾玲

在新加坡开埠初期,有不少处理去世移民的营葬与祭祀的华人坟山组织,同时也承担凝聚与整合所属移民社群的重要功能。例如福建帮在1827年建立的漳泉公冢恒山亭、潮州帮在1845年建立的泰山亭,都曾作为福帮与潮帮移民社群的凝聚中心。而广客三社群即“广惠肇”、“嘉应五属”、“丰永大”的坟山组织绿野亭,自1824年出现在华人移民社会舞台后迄今仍是“广客帮”的总机构。

涉及广、客三社群的“广客帮”坟山组织,其保留下来的各类文献资料主要涉及绿野亭。但在一些记录中也提到在绿野亭之前、广客帮还拥有称之为青山亭的坟山。例如在1840年广惠肇嘉应州大埔丰顺永定所立的《广东省永定县重修冢山碑记》中,有“昔年有公司之山”内容。1963年绿野亭编撰“福德祠绿野亭沿革史纪念特刊”,陶公铸、钟桥才等在所撰写的绿野亭历史与发刊词中,将该碑文所提的“昔年有公司之山”直接写明该“公司之山”即为青山亭。绿野亭则是在青山亭葬满之后而新设。

迄今为止,学界与社会对青山亭历史所知甚少。其所以如此,主要是因为与青山亭相关的记录稀少且零碎。笔者在对新加坡华人坟山组织的研究中,收集到一些来自《叻报》、碑铭、账本、议案簿、特刊等文献中涉及青山亭的记载。虽然根据这些文献还无法了解青山亭的全貌,但有关的记录还是能为重建青山亭历史图像提供有价值的研究资料。

青山亭的封葬与迁葬

在宋旺相编撰的《新加坡华人百年史》中,有“直落亚逸华人坟墓迁移”条目:1907年8月,牛车水(丹绒巴葛)广东人坟场被令迁移,以执行立法议会(Legislative Council)的决议案。该议会表决拨出一万元作为支付挖出遗骸和他们重埋在其他坟山所需要的开支,俾让出地段以为“直落亚逸填土计划(The Telok Ayer Reclamation Scheme)提供填土所须的土壤”。这个坟场已有四十年没有使用了。迁墓工作是委托华人参事局(The Chinese Advisory Board)办理的,他们保证看到各项都做得庄重合宜,以满足所有死者的家属。这一记载,提供了与青山亭封葬与迁葬等及其相关的信息:

其一、青山亭坟山大概在1860年前后已经封葬不再使用了。

其二、青山亭的迁葬始于1907年。迁葬的原因是为了执行殖民政府立法议会有关城市发展的决议。

其三、青山亭的迁葬工作由华民参事局主持。政府不仅拨出迁葬经费,亦派员监督迁葬过程。

以上记载,也在其他华人社会文献中得到应证。如保留下来的绿野亭账本中有“光绪丁未(1907年)五月青山亭起葬状师费50元”的记录。在《叻报》于1907年5月28日刊载的“广惠肇挖迁青山亭骨殖告白”报道中,也可见“广惠肇三府遵照王家命令,经于本月十四日集众公议挖迁青山亭骨殖事……”的通告内容。

青山亭坟山迁葬结束的时间,综合各类资料推断应是在1909年。根据绿野亭账本,青山亭地契在1908年仍保存在绿野亭。1909年之后,账本中再无青山亭地契的记录。此外,在上世纪六十年末重建的双龙嘉应五属坟场内,有两座迁葬自青山亭的总坟。一座是“嘉应五属等祀”的“青山亭迁徙总坟之墓”。总坟设立的时间为“光绪三十三年丁未岁冬月旦”,即1907年。另一座是“青山亭侯姓总坟”,总坟石碑上所刻的“宣统元年春月吉旦旋迁”文字,显示该总坟是在1909年才从青山亭迁葬而来。以上账本与碑铭内容也在宋旺相的记录中得到应证。在上提《新加坡华人百年史》涉及青山亭迁葬条目中,有“1908年7月,立法议会进一步议决再拨增一万元作为完成迁葬的开支。华民政务司(The Secretary for Chinese Affairs)巴恩斯先生(Mr.Barnes)解释说,原来以为在四十年或五十年内大量的尸骨就会消失。但是,结果却大谬不然”的内容,这说明直至1908年青山亭的迁葬工作仍在进行中。

位于重建后的双龙山嘉应五属坟场内的青山亭迁徙总坟之墓

青山亭的运作与坟山的社群所属

笔者收集到的各类青山亭文献显示,自1860年代前后封葬至1909年迁葬的数十年里,青山亭并未完全停止运作。在保留下来的1887至1933年的绿野亭账本中,有1887年至1890年为青山亭修建围墙的经费支出、光绪乙已年(1905),青山亭收地租15元和交屋契金15元的账、光绪丙午(1906)和丁未(1907)修建青山亭的款项等等。此外,在1890年广惠肇碧山亭所立的《劝捐碧山亭小引》碑文中,亦可见“办青山亭支银二千零一十九元五角”的记载。

保留下来的各类华人社会文献,也为考察青山亭坟山的帮群所属提供重要依据。根据这些文献,青山亭是 “广惠肇”、“嘉应五属”、“丰永大”共有的坟山。与此同时,广、客三社群亦共同承担与分享与青山亭相关的运作与权益。

在移民先人的营葬方面,如以上所述,在当代嘉应五属双龙义山坟场,有迁葬自青山亭的“嘉应五属总坟”与“青山亭侯姓总坟”二座。另根据应和会馆1969年编撰的《新加坡应和会馆双龙义山暨产业征用概况》,迁葬自青山亭的“嘉应五属总坟”内葬有放置先人骨殖的金埕二百二十五罐,这说明青山亭坟山内葬有不少嘉应五属移民先人。

另据上文提到的1907年5月28日(农历四月十七)《叻报》所刊登的以“广惠肇司理梁敏修”名义发布的“广惠肇挖迁青山亭骨殖告白”:启者,广惠肇三府遵照王家命令,经于本月十四日集众公议,挖迁青山亭骨殖事,由公议定登之报端,通知我三府人等知悉。诸君如有戚属、亲属、友属葬在青山亭内,情愿自为挖迁妥为安葬者,当先到坟场插明标志,书明该坟乃系某县某姓某名,某某人情愿自为挖迁字样,限期两礼拜内到司理人梁敏修新巨泰报明,并赴本坡华民护卫所护署求给迁葬字据,遵依王家时限挖迁。如过两礼拜期外,仍不到司理人梁敏修新巨泰报明,则由广惠肇公众担任招募土工挖迁三府所属之骨殖……”从“告白”内容可以看出,当时在青山亭坟山内一定埋葬了不少广惠肇三属先人,以致碧山亭当局需要在华文报刊上刊登广告、向社会昭告有关青山亭内广惠肇先人的迁葬方式及相关事宜等。此外,1963年出版的《福德祠绿野亭沿革史特刊》,有一篇刘关张赵古城会馆关英士先生撰写的“绿野亭坟山的迁葬回忆”。文章中提到四姓先人遗骸从青山亭迁葬之事:“余生也晚,仅知青山亭乃位于安顺律与道拉宝街之处,而与翠兰亭相连。四十余年前,政府为扩展市区,议价收购。当时本会馆将先人骨殖,迁葬于绿野亭及碧山亭者,未有记录其详。但想象中,由青山亭迁来绿野亭者甚少数,老成凋谢,因无可考……”。关英士先生从1946年至1950年代末,历任刘关张赵四姓古城会馆会长长达十数年之久,多次亲自主持与参与四姓先人与古城会馆总坟从绿野亭迁葬至碧山亭的相关工作。他的回忆与记录应具有可靠性。上述记录虽零碎,但可以证实青山亭坟山所葬为广、客移民先人。

在广、客三社群共同维系青山亭运作方面,账本与碑铭亦提供了重要记录。根据绿野亭账本的账目,从光绪十四年到十六年(1887-1890),为修筑青山亭绿野亭围墙,三社群以“广惠肇两股”、“丰永大一股”、“嘉应一股”的支付方式,共同承担该项工程的费用。另外,上文所提在1890年广惠肇所立之“劝捐碧山亭小引”的碑文中,有“办青山亭支银二千零一十九元五角”记录,说明广惠肇碧山亭在青山亭封葬之后,仍向其提供运作经费。

在共同承担青山亭坟山运作经费的同时,广、客三社群也分享来自青山亭的权益。在绿野亭文献中,有一份民国十年(1921年)三月十五日绿野亭董事部“在福德祠召开九会馆董事会议,商议英政府拨还青山亭地二万尺应举出入契之受托人事”的会议记录。相同的内容也出现在民国十年(1921年)三月十六日丰永大董事部会议记录中。该次会议有一项“因青山亭事推举绿野亭受托人”而提出的讨论议案:“前青山亭地已得英政府照准拨还二万英尺以与广客二属公用,惟须举出若干人以入契券而为受托人事”。经议决,永定会馆推举赖思陞、丰顺会馆推举陈南辉、茶阳会馆推举郑振卿三人作为“丰永大”受托人,与“广惠肇”、“嘉应”推举的受托人组成受托人团,代表绿野亭处理与此事相关的各项法律事宜。上述记录显示,虽然青山亭已迁葬结束运作,但它并未消失,而是以另一形式与广客帮联系在一起。

综上所述,在开埠之初的新加坡华人移民社会,与单一方言帮群设立的坟山如福建帮的“恒山亭”、潮州帮的“泰山亭”等不同,青山亭坟山的社群所属具有跨方言群之特征。该坟山属广客三社群即“广惠肇”、“嘉应五属”与“丰永大”所有,并由三社群共同使用与维系该坟山的运作。有鉴于此,青山亭坟山的设立,是十九世纪新加坡广、客三移民社群整合的起点。而跨方言群的“广客帮群”之建构,至少始于青山亭时代。

(作者为厦门大学人文学院历史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