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的蛋糕
文 · 尤今
我非常喜欢烘焙蛋糕。
以橘子蛋糕为例，把鸡蛋、面粉、白糖、橘皮、橙汁、发酵粉、塔塔粉等等食材慢慢地糅合在一起，以适当的温度把它烘焙成一个美味可口的蛋糕，过程看似简单，但是，绝对不是一蹴而就的。要烘焙出一个金光灿烂、松软如风的橘子蛋糕，细心、耐心与爱心，缺一不可。最重要的是，各种食材的配搭，必须恰如其分—蛋液过多，蛋糕失于濡湿；面粉过量，蛋糕流于坚硬；有时，为了烘焙出无可挑剔的圆满，得经历多次“滑铁卢之役”。一将功成万骨枯，一个完美的蛋糕，或许是糟蹋了许多食材才得以烘培成功的。
常常觉得，烘焙蛋糕和写文章的道理是相通的。
莘莘学子以不同的词汇和思路为“食材”，去烘焙“文字的蛋糕”，端出来的成品，也许是奇形怪状的、也许是令人惊艳的；或者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或者是“外在美和内在美兼而有之”的。身为教师的，究竟应该如何去评价眼前这一个个“文字的蛋糕”呢？不管成果怎么样，孩子们都投注了一定的时间和心血啊
对于好的作文，大力表扬当然不在话下；对于不理想的作文，我们到底应该如何处理呢？
许多华文老师，在批改作文时，采取了一板一眼的做法：看到错字，他们立马揪出来，在旁边写出正确的字；看到病句，他们大刀阔斧地加以修正，在旁边写上正确的句子。一眼看过去，作文本子上，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的全都是红字、红字、红字；宛若一个被红蚂蚁咬得七零八落的蛋糕，惨不忍睹。
作文本子分发回去后，学生只瞅一眼，便觉得眸子受伤了；既然眸子都已经“雪雪呼痛”了，他又怎么会让那些红字继续“凌迟”自己呢？可以预知的是，他会冷漠地把作文本子地搁置一旁，结果呢，教师的心思和时间，全都付诸东流了。
身为教师的，不要把自己化身为“红蚂蚁”，去咬噬学生的心。
不要。
千万不要。
那样做，是得不偿 失的、是事倍功半的。
一般上，我喜欢采 取“段批”的方式。在段落与段落之间，以笔和学生谈话。
当学生有好的表现时，我便会给予正面的赞美，让他的心情发亮。
以下，便是一些正面的评语：“你把母亲比喻为交通灯，真是太贴切传神了！”
“心理描绘细腻，可见你观察的能力很强。” “你在这一段中举出的例子充满了生活气息，人物形象跃然纸上。”
“笔端带感情，非常动人。”
“语言幽默，惹人发噱。”
“善于渲染气氛。”
“成语的运用得心应手。”
“意在言外，耐人咀嚼。”
“你用诗化的语言描绘景物，让人有身历其境的感觉。”
“结尾有画龙点睛之妙。”
我敢肯定，学生读及这样的评语时，一定会以欢喜的心，一读再读，从而衍生出更强的信心，也会努力驱策自己下一次写得更好。
当学生表现有欠理想时，我便会以客气的口吻，引导他们去思考。
以下，便是一些建设性的评语： “这一段，说教的意味太浓了。是不是能以较为抒情化的语言来表达同样的看法？”
“描写有欠真实，请改用其他的例子，借以增强作文的可信度。”
“你尝试在这一段点出主题，可是，难以和内文挂钩。我建议你换个方向来思考。”
“把太多的成语堆砌在一起，很不自然， 也没必要。成语如味精，它可调味，但不宜多用，请你尝试删去其中一些语义重复的。”
“语意模糊，请重写这段，以清楚表明立场。”
“这一段和第四段语意相同，必须删掉其中的一段。”
“这一段写得太冗长了，请你重写。”余此类推。
当我以段批指出了文中的瑕疵时，也同时作出了建议；这是一种引领性的指导，而不是填鸭式的介入。我不要学生盲从，我要他们思考。唯有不断地思考、反刍、修正，他们才有可能取得长足的进步。
除了段批之外，我也会在文末以“分点列述” 的方式，写出“总的评语”，让学生对于自己的作文有一个全面的了解。 在写“总的评语”时，我会致力于“平衡之 道”，先述说优点，再列述缺点。 以下，是一些例子：
【例一】甲的作文（优等作文）
其一：文采斐然，驾驭文字能力强，这是你平时勤读课外书的美好成果。
其二：素材汲取自现实生活，贴近人心，读起来非常亲切。
其三：主题不着痕迹地蕴藏在字里行间，引人深思。
其四：美中不足的是，最后一段，画蛇添足，削弱了原本一气呵成的文气。 现在，我把你这一段去除了，你看看是不是比较凝炼呢？
【例二】乙的作文（中等作文）
其一：你懂得以多个具体实例来说明叔叔的为人，叔叔的形象呼之欲出，很好。然而，你举的例子，全都是负面的，字里行间满溢怨气，致使文字变成了宣泄情绪的工具，缺乏了该有的正能量。
其二：全文没有一个错字，足证你下笔时态度谨慎；然而，太多冗言冗语，使叙述流于啰嗦。我为你删去了30% 的篇幅，但是，并没有影响你作文的内容。请注意我删改的方式，下一篇作文，一定要以简洁为要。
【例三】丙的作文（不及格）
其一：内容没有离题，字数符合要求，这是作文的基本要求，你都做到了，很好！
其二：组织散乱，段落与段落之间没有很好的衔接，使人读起来摸不着头脑。以后，在提笔作文之前，一定要先做草稿，厘清思路，才动笔去写。
其三：错字连篇，总共错了22个字。有些字，很明显是因为粗心才会写错的，下一回，记得要多查字典，而在呈交作文之前，也得重读两遍。记得，错字是文字的臭虫啊！
其四：文中病句不少，这是因为少接触课外书的关系。以后，每天至少应该花一点时间阅读课外书。
我在写“总的评语”时，一方面点出病征，另一方面也开出药方。每回，批改新的一篇作文之前，我一定会翻看前一篇作文，确保学生有“服食药方”。如果过了一段时间，病況还是毫无起色，我便会约见学生，进行个别辅导。
要帮助学生烘焙出一个完美的“文字蛋糕”，我们便得认真看待每一个由学生手里烘出来的成品。
(作者为本地作家、新加坡文化奖得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