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中前校长张礼千与《马六甲史》

文图·符懋濂

翻阅沉甸甸的《百年华中情》纪念文集,在第207页的《华中历任校长》名单中,发现一个我所熟悉的名字—张礼千(1900-1955),并得知其任期为1932年8月至1933年12月。

这一发现,引起我的浓厚兴趣与写作动机。早在大学时代,我修读《东南亚史》(大二必修科),买了张礼千《马六甲史》(绝版书),如获至宝,珍藏至今。但遗憾的是:始终不知晓作者曾当过我母校校长。另一方面,那些知晓他是华中早期校长之一的在世校友,恐怕对《马六甲史》一书鲜有所知吧?尽管作者的历史学者身份,在新马华族学术界相当显著。

张礼千于1900年出生于江苏南汇,天资聪颖过人,自学成材,通晓双语,毕业于英国多利大学函授数学专业。早在1930年代初南来,先赴马六甲培风中学任教务长,不久来新加坡当南洋华侨中学校长,当时年仅32岁。只是任期很短,因其为人耿直,支持学生反殖民主义,而遭殖民地政府驱逐出境。中国“七七事变”后不久,他又于1939年重返新加坡,在星洲日报社主编《南洋经济》副刊,并主持《星洲十年》编辑工作。同时,张礼千还与姚楠、许云樵、韩槐准、郁达夫等人创办中国南洋学会,担任理事数年,协助出版《南洋学报》与南洋历史丛书(《马六甲史》即丛书之一),并且在《南洋学报》发表论文多篇。

1941年底太平洋战争爆发,日军席卷东南亚,张礼千由新加坡北上重庆,出任南洋研究所研究员兼学术秘书。后转任国立东方语文专科学校教务主任、代校长兼东南亚研究室主任。1949年任北京大学东方语文系教授,直到1955年过世,天妒英才,终年仅仅55岁。

张礼千毕生从事文化教育工作,桃李满天下,但让他名垂今日,还是凭着他的几本史著作。自1939年至1947年,他出版著作与译作共有8种,最主要4种都在新加坡出版,包括《马六甲史》、《东西洋考中之针路》、《槟榔屿志略》(与姚楠合著)、《英属马来亚地理》(译作)等。其它4种是《马来亚历史概要》、《中南半岛》、《雷佛士传》(译作)、《南洋华侨与经济现势》(与章渊若合著)。

其中《马六甲史》内容丰富多彩,学术价值不菲,1941年4月由商务印书馆出版,可说是张礼千的学术代表作品。本书讲述自公元1511年马六甲建国至1824年英国统治,共分为五章:第一章马六甲王国(1405-1511);第二章葡萄牙统治时代(1511-1641);第三章荷兰统治时代(1641-1795、1818-1824);第四章英国统治时代(1824以后);第五章华侨(内容简略,理应属于附录)。再加上书中插图,书后中英文参考书目以及“1613年马六甲城市全图”、“马六甲王国时代的南海地图”,全书共有340多页,可见其分量厚重之一斑。

在自序中,张礼千略述马六甲王国在马来亚史中的特殊地位,作为他致力于编撰此书的原因。首先,他指出自汉唐以来,南海(即南洋、东南亚)各国向中国奉表称臣者,不计其数。其中除越南、暹罗(泰国)与中国关系特殊外,和中国“关系最密切者首推马六甲”。“自首王以至末王,称臣纳贡者,计有三十次,而国王亲率陪臣妻子,诣阙奉表者亦有三人”。其次,他指出“马六甲继满者伯夷(Majapahit)之后,为南海之大国”。其全盛时期势力覆盖马来半岛、苏门答腊东岸乃至婆罗洲,并且一度成为回教(伊斯兰教)传播中心,享有“麦加第二”的美誉。此外,“今日马来各邦苏丹,直接间接,几无不与马六甲之王室有关”(主要因宗教、通婚关系),所以马六甲史自然成为了马来亚近代史的核心。第三,他还指出,即便在马六甲王国灭亡之后,马六甲的重要地位依然存在。葡萄牙之占领澳门,荷兰之占领爪哇、台湾,乃至基督教文化之传播(包括出版华文版《圣经》),“无不以马六甲为之先导”。

《马六甲史》的学术价值很高,属于拓荒之作,是研究马来亚史(或东南亚史)的当代学者必读的参考书,我认为主要基于以下四大原因。

一、内容包罗万象。这无疑是一部通史,涉及历史层面极为广泛:从政权演变到历代统治政策,从经济状况到政府税收来源,从社会结构到各族民情风俗,从对外战争到友好交往通婚,都成为本书的核心或重要内容。其中虽以确实可信记载为主,但也不乏有趣的历史故事与传说,尤其关于王国建立部分。

二、参考大量史料。编撰史书不同于小说创作,它必须有根有据;史观与理论、诠释固然重要,但史料具有最高权威。在编撰《马六甲史》过程中,作者参考、援引数十种中英文文献,并且在字里行间加上大量注解,充分体现了“让史料说话”这一基本原则。所依据主要文献中包括《明史》、《明会要》、《武备志》、马欢《瀛涯胜览》、费信《星槎胜览》、《马来纪年》,以及西方学人的多种著作、英国皇家亚洲学会期刊的相关论文,等等。

三、补白与添砖并举。编撰《马六甲史》本身,就是一项补白的文化工程。它不仅“前无古人”,而且至今仍然“后无来者”!其次,著者学贯中西,使用中文史料弥补英文著作之空白部分,乃至于矫正其某些错误。另一方面,任何学术研究都离不开前人的研究成果,本书也不例外,在很多领域里,它同样得在原有的基础上进行添砖加瓦!谚语所谓“所有的个人成就,都是站在巨人肩膀上完成的”,应该同样适用于这本著作。

四、研究成果后人沿用。今天我们编撰马来亚史,多用张礼千的研究成果。例如:《马六甲史》明确指出,马六甲因其区位优势、政策开明,曾经是东南亚最具活力的商港,商旅云集,商业盛极一时。但自沦为葡萄牙殖民地后,因为进行商业垄断,排斥阿拉伯回教商人,马六甲逐渐没落,一蹶不振。即便到1824年英国接管后,它也无法和新加坡、槟城竞争。这一历史诠释获得普遍赞同。此外,张礼千对于南洋史中的华文名称非常混乱、一地多名(如新加坡有十几种名堂)感到不安、不满。他致力于地名考证并坚持统一使用。他在《马六甲史》所使用马六甲、新加坡、柔佛、彭亨、吉兰丹、槟城等等,都为我们大家所沿用。(按《明史》称马六甲为满剌加,他不予采用。)

张礼千与姚楠、许云樵同为中国早期南洋研究的拓荒者,后人称之为早期“南洋研究三杰”。《马六甲史》无疑属于传世之作,它成为绝版书多年后,如今又重返学术领域。2013年,新纪元学院马来西亚与区域研究所出版《张礼千文集》,《马六甲史》是文集中理所当然的主角。2016年,河南人民出版编辑“民国专题丛书”,《马六甲史》再度以精装姿态付梓问世。这一种文化现象,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曹丕《典论论文》所说:“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 不托飞驰之势,而声名自传于后。”

(作者为本地资深教育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