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色的龙?
——黄埔先生事迹点滴
文图·黄兰诗
黄埔通道大牌85座前有一向空中腾跃的长龙塑像。这尊近5米高的长龙于上个世纪70年代制成,身上的鳞片以彩色瓷砖拼贴,人称“黄埔龙”( Whampoa Dragon Fountain)(见图1)。建成初期龙身鳞片粼粼闪光,龙口高高喷水,但如今池水干枯,龙身已黯然褪色。据称在1997年的社区翻新工程中此塑像差点被拆除,所幸有关方面力争才得以保留。望着这尊孑然而立,傲然向天的塑像,笔者不禁想起150年前本地的风云人物—黄埔先生(见图2)。
黄埔先生与黄埔公司、黄埔冰屋
本地以“黄埔”冠名之处很多,例如黄埔河、黄埔熟食中心、黄埔路和黄埔中学(已关闭)等。听到“黄埔”之名时,以为源自中国广州的“黄埔”者恐怕不在少数。虽然两者之间有一定关系,但是以“黄埔”冠名的直接原因却在于纪念一位先贤—“黄埔先生”胡璇泽。胡璇泽又名胡亚基(Hoo Ah Kay),字琼轩,号南生,海峡殖民地著名才子汤申(J. T. Thomson)在其回忆录《远东生活一瞥》中,则写成“Tau Ah Kee”。当年西方人因胡璇泽经营的商店名“黄埔公司”(Whampoa & Co.),故都称之为Mr Whampoa,并且在西方人士中约定俗成地取代了其真正姓名。
胡璇泽之父是广东黄埔人,很早就到新加坡经商,后来在文咸街和驳船码头交界处开了一家商铺,取家乡之名为“黄埔公司”,销售粮食等给来往军舰与商船。1830年,14岁的胡璇泽从家乡南来,帮助父亲经商。“黄埔公司”在向英国军舰供给粮食的过程中逐渐获得英国海军部信任,于1840年成为本地第一家英国海军的特约专卖店,也是英国皇家海军的船舶用品和设备的唯一经销商,这无疑为公司带来巨大利益。此垄断地位一直持续到1854年另外三家同类商店的出现。
从1849年前后登载于报纸的广告看,“黄埔公司”经营的商品已经扩大到160种以上,例如首饰、瓷器、工艺品、绘画、雪茄、灯饰与灯具、服装、鞋帽、手套、毛巾、服装面料、茶具、餐具、纸张、信封、书籍、文具、玩具、眼镜、假发、牙粉、酒类、糕点、食品及调料、船具。它们来自欧洲、中国、日本、东南亚等地,可谓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从以上商品种类看,公司并未拘泥于传统商品,而是积极进取,广纳天下货源。1854年发生的两件事情,亦能反映出这种开拓精神。一是“黄埔公司”不仅销售面包,而且在这一年开办“黄埔面包店”,自产自销,据称开业后生意兴隆;二是开办“黄埔冰屋” (Whampoa’s Ice House)销售冰块。有关冰屋的用地,有资料说是用植物园与殖民政府换来的,从时间上看,此说有待商榷,因为冰屋是1854年开办,而换地是1859年。在冰箱问世前,用来保存食物或冷饮料的冰在热带定属稀罕物,更是奢侈品。“黄埔冰屋”瞄准的正是此潜在市场。百克利在《新加坡史话》中提到此冰屋,还说其冰块,除了从美国直接进口外,也有少量转购于今日印尼的雅加达,用锡盒包装运至本地。
“黄埔冰屋”是否是本地最早销售冰块的待考,但肯定位于开拓者之列。要不然百克利也不会在著作中专门述及。冰屋开业后令人注目,其外面装饰的维多利亚式锻铁栏杆,曾一度成为地标。不过,可能是太“酷”太超前,消费群体有限。因为难以保存,冰屋每天仅营业5小时,日均约售500磅,差不多仅为最低成本的一半。1857年“黄埔冰屋”不得不宣告停业(此后由另一合伙人复业经营)。如今,在冰屋原址,即驳船北码头01-07号的商业设施外墙上仍有“黄埔冰屋”的牌子(见图3)。“冰屋”经营尽管失败,但见证了逐渐掌控公司的胡璇泽的开拓精神。
黄埔先生的花园
胡璇泽拥有著名花园是众所周知的。《新加坡史话》提到,所有旅客抵达本地前都已闻知“南生花园”(见图4),花园俨然成了旅游名胜,甚至有德国人回国后还恋恋不忘,将花园景观制成艺术装饰品(见图5)。“南生花园”位于石龙岗地区,也有人称之为“黄埔花园”(Whampoa’s Garden),该园主人正是胡璇泽。花园如此出名,除了主人拥有热情、好客的美名外,还因这一由广州园林师设计的花园充满特色。郭嵩焘在《使西记程》叙述:“乃约先诣胡氏园,奇花异草,珍禽怪兽及所陈设多未经见。”园里山环水绕,建有飞禽屋,饲养有孔雀、熊等飞禽走兽,种满奇花异草。例如,荷花池中就有暹罗国王赠送的稀世睡莲。
胡璇泽精心打造的花园,重要功能之一便是社交。每当节日或荷花、兰花等盛开之季,胡会邀请好友来园聚会欢庆,观赏花草。对于慕名而来的宾客,还会写便条通知管理人接待(图6)。据1841年来新加坡的汤申回忆,胡璇泽常在花园举办聚会,宾客多为西方人士,偶见华裔。每次派对都其乐融融,宴桌摆设有陶瓷器、银器、玻璃器皿以及佳肴美酒,流动的香槟,美妙的乐曲,洋溢着浓郁的欧洲情调。轮到生性温和、态度谦虚的园主表演时,他会诵读短诗,唱唱家乡歌曲,虽然洋宾客听不懂,但他似乎不在意,只管营造欢乐氛围,显示出开朗的性格。克里(Edward Hodges Cree)是皇家海军的外科医生,亦为业余画家。1844年,他第二次造访本地,到胡家作客时留下一幅名为“Mr.Whampoa Entertainment 21 Sep.1844”(见图7)的水彩画,让后人能够领略胡家花园晚会之一幕:皎月当空,园内火炬通明,主宾就坐于花棚下,边悠然闲聊,边兴致勃勃欣赏舞蹈,一切令人恬适舒心。
胡璇泽的这种社交佳地似有多处。汤申还提到赴胡氏橘子果园(Orange Garden)作客。果园虽是人造园林,却充满大自然气息,一草一物都精心设计,十分怡情悦性。据记载该果园位于“Toah Pyoh”,估计是指大巴窑(Toa Payoh)。
1859年12月24日《海峡时报》有一则新闻说,殖民政府用新加坡河岸一块沼泽地与胡璇泽对换东陵近60英亩之地。当时政府决定将“农艺会”归官方管理,而学会则趁机要求更多的土地。东陵的这块地在胡璇泽经营下,很可能已具备花园雏形,或者已成为花园。身为学会发起人之一,胡将自己的上等好地换成沼泽地,成人之美,供学会使用,无疑是吃大亏的。而此地正是植物园的前身,可以说是其义举成就了今日的植物园。
从汤申的描述看,胡璇泽在与西方人交往中,不仅熟悉其礼仪习俗,认同其文化,自然得体地融入其中,还成功地营造了西式社交聚会的氛围。当时,本地的娱乐设施还十分匮乏。可以想象,当英国海军远离故土经过海上颠簸,踏上炎热的南洋时,当旅居于此的西方人难以找到合适的消遣娱乐之地时,黄埔先生在美“如童话般的境界”(英国人卡蒂夫人《暹马旅行记》所语)举办西式花园酒会,对他们来说是莫大的心理慰藉,使其宾至如归。此种社交活动无疑密切了主客关系,增进了彼此了解与信赖。而这一切自然为其事业带来了便利。
外交官及其人格魅力
胡璇泽不仅在经商上大获成功,在本地华人与西方人中也享有极高威望。据刘锡鸿等人记载,黄埔先生“以其秉性忠直,咸崇信之”,“为当地人民所推服,数年前广属人民与各属人民械斗,亦经胡璇泽解散。英国官商皆信之。”《番禺县续志》也有同样记述:“璇泽才识为各国公使、绅商所钦佩,遇事必先见之,以资裁酌,如华人罢市相杀,英酋苦以无策,璇泽抚慰数言,巨祸弥。锡山等十余埠衅端屡起,英官不能治,璇泽力为调停,同庆更生。”正因为如此,胡璇泽被当局任命各种要职,还被多国聘为驻新加坡领事。
俄国是首先聘请其担任领事的。《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五十五同治六年(1867)十二月有如下记载:“现在新加坡俄国所用领事,即中国番禺人胡姓。”就是说,胡璇泽1867年已任此职。此职属于义务性质,俄国沙皇封其为男爵,赐官服和佩剑。因不合身,胡璇泽只穿过一次。
与此同时,颟顸的清政府也开始意识到海外华侨的作用,采取笼络、利用之策。新加坡华人众多,又处于中国与西欧海上往来的重要位置,因而早在1869年清廷就有人推选胡璇泽为驻新加坡领事,但胡“以不习吏”为由推辞。1876年李鸿章让人出面相邀仍未成功。
此时的胡璇泽已经应殖民当局之邀任陪审官,担任立法议会议员、行政议会的特别委员,是委员中唯一的华族或亚裔(见图8)。
清政府有关人员此后仍想在新加坡设立领事,英国对此持冷淡态度。郭嵩焘出使途经新加坡时当面请胡出任,获允后至伦敦又与英国人交涉,告知拟推胡为领事,英方表示认可。1878年3月中国第一个驻外领事馆在新加坡开办,胡璇泽成为其首任驻外领事官。同样,他也未领取薪酬。
日本此时刚刚向海外发展,其商品大多是经过广东商人销售至南洋。日方虽知本地的重要性,有心开拓,却力不从心,派不出领事。如前所述,“黄埔公司”很早就经销日本商品,与日方有往来。据日官方史料载,其驻香港领事安藤向政府保荐了胡出任本国驻新加坡领事,日本政府鉴于胡的声望与地位,于1879年2月批准,与俄国一样亦属义务性质。需说明的是,1880年3月胡璇泽去世的同月,日本就关闭了领事馆,直至1889年才恢复,胡在此间的唯一性不言而喻。
一般认为胡璇泽身兼三国领事,不过《番禺县续志》记载:“中国于外洋设领事官自璇泽始,俄国及日本国设领事官于新加坡,而使中国官兼任亦自璇泽始。璇泽任俄领事不受俸。署美领事,任日本领事,任英议例局员……”清末驻外领事制定的出使章程分为三等:总领事、正领事、副领事或署领事。若未理解错,上文“署美领事”是说胡担任过美国的署领事,即副领事。有关此说的来龙去脉还需考证,但考虑到此期间复杂的英、美关系,美国请胡出任此职还是有可能的。如此说来,胡璇泽是兼任四国领事、副领事了。当然,无论是几国,胡璇泽的这段经历已成为外交史上的佳话。在19世纪华人中,其取得的政治与外交地位可称空前,亦可能绝后。
一般认为胡璇泽身兼三国领事,不过《番禺县续志》记载:“中国于外洋设领事官自璇泽始,俄国及日本国设领事官于新加坡,而使中国官兼任亦自璇泽始。璇泽任俄领事不受俸。署美领事,任日本领事,任英议例局员……”清末驻外领事制定的出使章程分为三等:总领事、正领事、副领事或署领事。若未理解错,上文“署美领事”是说胡担任过美国的署领事,即副领事。有关此说的来龙去脉还需考证,但考虑到此期间复杂的英、美关系,美国请胡出任此职还是有可能的。如此说来,胡璇泽是兼任四国领事、副领事了。当然,无论是几国,胡璇泽的这段经历已成为外交史上的佳话。在19世纪华人中,其取得的政治与外交地位可称空前,亦可能绝后。
有关对胡璇泽的评价,在此不再赘述。作为好友,汤申对胡的认识应该十分真切,他的描述与评价可能更有助于我们直观了解:前额剃光,后边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穿着宽松的丝绸或棉布衣服和厚底鞋,这种形象的漫画图案可能在一些茶具、餐具上会出现。但如此一个典型的中国人,其言行、动机、爱、欢乐和悲伤都拥有伟大的原则,无论是在商业抑或私人生活中,都具有正直顶真的高尚品格。通过他见证了造物主赋予的“人人生而平等”的真理。
据此可知,汤申通过胡璇泽的人格魅力,感受到了华人的人格与西方人是平等的。当时华族受某些西方人歧视,胡在此方面显然给予了包括汤申在内的一些西方人正确的认识,而这正好印证了《番禺县续志》里所说的“朝廷之尊与外国人不敢邃欺藐我国者璇泽之力也。”从以上意义上说,黄埔先生确实是位顶天立地的华人。
回首“黄埔龙”,从塑像之冠名与龙姿来看,其寓意不言自明。虽说沧海桑田,源岂可断!希望明天的我们还能站在“黄埔龙”前,将黄埔先生的故事继续讲下去。
参考资料:
[1] 马一《晚清驻外领事以粤籍为主体的原因探析》《南洋问题研究》2012年第1期
[2] 邹重华《晚清新加坡中国领事设置史杂议》《外交学院学报》1998年第3期
[3]“Singapore Free Press and Mercantile Advertiser ” :18Aug1854,6Sep1855
[4]“The Straits Times”: 20Sep.1848, 24Dec. 1859
[5]“New Nation”, “Enter the dragon” 19Aug. 1974
(作者为晚晴园华文义务导览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