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国土
——谈课室控制
文·尤今
曾经不止一次，我在邻里学校看到这样的一种上课情况——教师声嘶力竭地在讲解，可是，学生们却把课室当作“花果山”——嬉闹、喧哗、争吵、恣意跑动，完完全全把老师当成是“透明”的。
我也看过另外一种“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情景——教师口沫横飞地“诲人不倦”，然而，学生们却集体梦会周公去了。满室寂静，可是，老师的金玉良言落满一地，却无人捡拾。
上述两类教师都非常尽责，由钟声响起的第一秒开始讲课，一直讲、一直讲，讲到下课钟响为止；然而，学生的学习效果却等于零。
我一直都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信徒，对于这样一种“徒劳无功”的做法，自是无法理解、也无法苟同的。
先驱初级学院(2018年， 先驱初院和裕廊初院合并为 “裕廊先驱初级学 院”)院长郭毓川先生于2000年创校时，曾对老师 们说了一番掷地有声的话：
“每一间课室，都是一个独立的王国；每一名教师，都是王国的君主。你必须找出一个有效的方式来治理这个独独属于你的王国。你要做万世流芳的明君或是遗臭万年的昏君，全取决于你自己的选择。”
一点儿也没错，一间课室，就是一方国土。一个失序的国家，不可能在任何方面取得良好的发展；同样的，一间失控的课室，绝对难以成为学习的乐园。
让学生静下心来听课，是教师对自己最起码的要求；但是，在那些纪律欠佳的学府里，这恰恰也是教师所面对的最大挑战。
我发现，学生愿不愿、肯不肯好好地听课，却又和两大元素息息相关。其一是学生和教师之间的感情是否融洽、其二是教师授课的方式是否富于趣味性。
如何恰如其分地与学生相处，是教师一生一世也学不完的学问。
零距离的相处，有时会让学生失去了该有的分寸而爬到教师头上来撒野；以后如想再进行调整，便难若登天了。
至于摆出高高在上的姿势而向下发号施令嘛，又会被视为“暴君”而招惹民怨；学生也许在表面上不敢造次，可是，心里有气也有怒，肯定会影响学习的情绪。
曾经问过学生，最希望和教师保持一种怎么样的关系？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提出了“尊重”一词。
不分青红皂白的怒骂、颐指气使的命令、指桑骂槐的讽刺，都是处于敏感年龄的他们最难以接受的。
“我们也是人，如果我们犯错了，希望老师能够耐心地听我们解释；我们考坏了，也希望有人理智地向我们分析原因。”他们说：“一味的指责、一味的斥骂，只能使事态更趋恶化。”
有些血气方刚的年轻老师会在被激怒的情况下，和学生硬碰硬地对着干，结果呢，下不了台的，往往是自己。过去，曾有一名学生在老师厉声的责骂下，丧失了理智，挥拳怒打老师，老师抵挡不了如雨般挥下的拳头，狼狈地逃进校长室里，寻求救助。
那么，是不是我们得对出言不逊或者行为无礼的学生隐忍下来而让他们为所欲为呢？
当然不是。
说说一则真实的事例。
我受邀到一所学校开设创作班，开课第一天，我走进了课室，当班长喊“起立”时，全班学生都循规蹈矩地站了起来，只有一个男学生，满脸的桀骜不驯、长长的脚搁在另一张椅子上，文风不动。我知道，明里暗里他都是在向我挑衅，而全班同学在此刻也等着看我暴跳如雷的样子。倘若这一刻我沉不住气而大声骂他，也许便有重头戏上演了；然而，我不。我不动声色地走到他身旁，和颜悦色地说：“嗨，上课了呢，请你站起来，好吗？”这个恶形恶状的“兵”，一心以为自己无礼的举动将可以挑起一场战役，没有想到居然会碰上一名好声好气的“秀才”，一时乱了阵脚，凭着“恶汉不打笑脸人”的“江湖规矩”，他只好怏怏地站了起来。事后，我探悉他是学校里臭名昭彰的学生。在尝试帮忙他的过程当中，我付出了很多努力，不过，这些都是后话。最重要的一点是，我没有在一开始的时候便把双方的关系搞砸了，否则，亡羊补牢，为时已晚。
俗语有说：擒贼先擒王，要维持良好的课室秩序，便必须先把捣蛋王揪出来，不是当众侮辱他，而是暗中感化他。把“掌门人”制伏了以后，要控制其他的“小喽喽”，便易如反掌了。
在管制学生时，“以身作则”是不二法门。
“坐有坐相、站有站相”，是我对学生最基本的要求。有些学生上课时，喜欢以手肘当“枕头”，身体慵懒地趴在桌面上，而这，是我绝对不允许的。姿势一松懈，精神便涣散了。我自己呢，不论是一小时、两个小时，甚至三个小时，都是站着讲课的，绝对不会靠在椅背上图舒适。我对学生说道：“我站着讲课，而你们坐着听课，要求你们挺直身体，算是过分的要求吗？”学生们心服口服，个个身体挺得直直的，精神抖擞。
“眼观四方、耳听八面”，是我控制学生的另一个“法宝”。
非常幸运地，我拥有异常敏锐的视觉和听觉，学生窃窃私语，我听得到；学生行为有异，我瞅得到。
有一回，讲课时，我偷眼瞅见左边一个男学生专心而努力地以食指在鼻孔子里“挖矿”，他的“矿产”十分丰富，挖出来以后，还搓成了一颗黑色小丸，放在食指尖端，欣赏；欣赏够了，用另一只手的食指轻轻一弹，那颗“黑丸”倏地飞进了前面女同学漆黑的长发里，隐没不见了。他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殊不知一切都被我收诸眼底了。我讲课告了一个小段落后，便悄悄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量说道：“你刚才的举动，我全都看到了。”他装蒜：“什么举动？”我把底牌掀开：“我看到你放了一些不明物体在前面同学的长发里。”他脸色立马变了，我继续说道：“你做了这样恶心的事，现在，有两条路让你选择。第一：向她道歉，确保永不再犯。第二：不明物体飞去哪儿，你便从哪儿把它拿出来。”他的脸霎时化成了一个深潭，被我像石头般的话语砸出了一个深洞。知道我“观人于微”，从此之后，他上课总是循规蹈矩，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教师把课室秩序控制好之后，教学工作便事半功倍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教师化身为“君主”，在自己管辖的“国土”上，推行“富国强兵”的政策，造福莘莘学子，看着他们“外在的我”和“内在的我”一起成长，由坏变好、由好而更好，人世间应该没有什么比这更有意义的事儿了。
(作者为本地作家、新加坡文化奖得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