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狮城洗衣业

文·陈伟玉

印裔洗衣员称Dhobymen(来源:National Archives of Singapore)

现代家庭大多数都是双薪家庭,夫妻俩出外工作,没有时间洗衣服,都会把累积到一定数量的脏衣服丢进洗衣机,或者送去洗衣店洗涤。洗衣业可说是一个古老的行业,不仅是忙碌的现代人才会把衣物送洗,旧时代就有不少家庭,为了省略繁琐家务事,找他人代劳。旧时代的洗衣业是以手工方式洗涤衣物,随着科技的进步,现代洗衣业已经改由先进机器代劳,以提高洗衣效率及生意量。

洗衣是一件耗时耗力的家务,但是洗衣业却是最易进入的谋生行业,既不用很多成本,也不用专业技术,所以华人很早就涉及美国的洗衣业。1851年李华在美国旧金山开设第一家手工洗衣店。由于洗涤衣物的价格低廉,深受美国人的欢迎。1]美国华人当中从事洗衣业者以广东籍为主,主要来自四邑(台山、开平、恩平和新会)。2]新加坡也不例外,从事洗衣业者以广东籍为主,而上海籍则从事干洗业。

第二世界大战以前和60、70年代是洗衣业蓬勃发展的年代。根据《新加坡商业注册年鉴》的记载,1950年以前新加坡洗衣和干洗店共有262间。可见新加坡洗衣业欣欣向荣。1980年洗衣干洗公司大规模的有五、六间,中规模的有20间,小规模的有90余间。3]业缘组织的成立是为了谋求同业的福利,联络同业的感情。自家用洗衣机面世以后,洗衣业受到极大打击,洗衣公会的人数逐渐减少,随即没落。

广东籍涉足洗衣业

广东籍洗衣业,以湿洗为主,多数洗白衬衫、白裤、士兵衣,以及斜纹布质(khaki)衣服、棉被、毛巾、桌巾、窗帘、枕头套等。然而干洗,多数是洗西装、丝绸布、旗袍、绒衣和沙丽(Sari)等,为上海籍经营。在新加坡开设洗衣业必须领取营业执照,且每年店内外必须粉刷一次,保持干净(干洗业不必申请营业执照)。新加坡的洗衣业主要分布在芽笼(Geylang)、加东(Katong)和牛车水(Chinatown)。

新加坡洗衣业起步比欧美国家晚,一些从业者是退役水手或者曾在欧美国家从事洗衣业工作。林全在10余岁时,就跟随哥哥到荷兰的洗衣店工作。27岁返回中国娶妻。1948年,他携家带眷到新加坡谋生,重拾旧业从事洗衣业。他每天骑脚车到樟宜、麦波申、加东、后港收衣服。早期包月制一个月12元,后来改成以件计费,洗烫一件衣服3角、床布7角。[4]后来,他与妻子陈梅开设广荣西法洗衣干洗店,1968年林全病逝后,由妻儿继续经营,直到1989年歇业。

第一代电烫熨斗

开设洗衣店的器具主要有一个大炉灶、一些搓板、几块肥皂、熨斗和熨斗架,以及苏打等,而且多数是家庭式经营模式。郑新伦在10余岁就到父亲开设的广怡昌帮忙。他说:“洗衣业是很辛苦的工作。每天早上他都会先生大炉灶的水,接着用肥皂清洗,之后与苏打一同加入,把脏衣服放进去煮和浆洗。”浆洗的功能有四,其一是耐肮脏。他表示放了浆糊的衣物或布就不会粘到灰尘及肮脏的污垢。他说“我们睡觉时会流汗或者身上的污垢会粘在床单上,所以会肮脏。因此,藉由浆把床单上的肮脏物洗掉,这样可以耐肮脏。”其二是保护衣物不受损。过浆了的衣服,会有一层浆保护它,因此衣服不容易变薄。其三是衣服不易褪色。衣服长期晒在阳光下,容易导致衣服褪色,但是过了浆后就不会,会保护衣服的颜色不易褪色。其四是舒适度。这里的舒适度是用在较大面积的衣物如床单、沙发袋和被单等。浆过的衣物会呈现硬的状态,因此布身摸起来非常舒服。5]

郑新伦自父亲去世后,接手洗衣生意,后期也接干洗订单。有时接了干洗订单后,转交给友人。他们采用分账制约4对6或3对7。洗衣业的旺季在农历新年或开斋节,农历新年前一周就停止接订单,以免无法完工。为了应付络绎不绝的订单,雇佣帮工一天薪金12元。如果洗坏顾客的衣服,他们也面临赔钱的下场。6]

上海籍成为干洗业的翘楚

上海的西服店起步于民国时期,崇尚时髦,社会名流喜欢穿着洋服与旗袍等服装。由于布料细致,必须有一套专门的技术来清洗这类衣物,于是干洗业就成为上海籍独门手艺。干洗不仅能够延长衣服寿命,还能保持衣服光泽。专业的干洗员就像熟练的专业人士,把衣服洗的光鲜洁白。早年干洗业的师傅皆来自上海,他们的烫衣水准很高,把一件裤子烫到有条不紊,甚至立体站立式挂着。一天可以熨烫3套大衣或者10余条裤子。新加坡首家干洗店,由于斌所创,特地从上海雇用染色师傅项张奎和干洗师傅阿清南来。另外,有的洗衣学徒,亦南来谋生。陈忠根的父亲14岁时,就到上海当学徒,学习洗衣和烫衣。18岁满师回到家乡,然后跟随堂叔南下新加坡,1938年在芽笼开设九洲洗衣店。7]

大上海干洗染色店 (来源:National Archives of Singapore)

战前上海籍干洗业多数是包工制,包洗一个月6至8元,负责洗酒楼、旅馆、医院和军营衣物。自立门户干洗店寥寥无几,战后增多,总数约有10余间。干洗店营业时间冗长,自上午6、7时开业,直到晚上10、11点打烊。当时著名的干洗店分别有华盛顿、维多利亚、马来亚、新新和大上海等。1950年代干洗一套大衣3.50元、女装2元。8]干洗店的顾客以欧亚裔(Eurasian)、海峡华人(Strait Chinese)和英国人为主。9]除了干洗以外,他们也做织布和染色。织布是当衣服不小心被勾破或被香烟烫到弄破,顾客就会找干洗店修补。染色则是洗了衣服褪色,但是该衣服的布质还完好无损,所以就找干洗店帮他们染色。干洗业有其独特的干洗方式及原料。早年专售干洗油的店,即是位于大坡水仙门的林德利店。

战后乌节路是干洗店集中地之一,如华盛顿、维多利亚、马来亚,三家业者皆是同乡。他们彼此分工合作:比如染色生意,由马来亚负责,而华盛顿和维多利亚则负责兵营衣物。除此以外,他们也做培训工作,训练航海洗衣员。

维多利亚是一家干洗业的老字号,一家四代皆从事干洗业,1947年由戴子乡所创办。戴子乡早年在上海学洗衣技术。后来他与子厚福协助德国船公司训练洗衣员,传授这门手艺。他们训练的员工,分别来自新加坡、上海、香港、马来西亚,人数约8至12人。在船上即使不是来自上海,皆用上海话沟通。一些马来西亚学员航海契约满后,他们回到马来西亚开设干洗店。10]

英军撤退后,干洗生意缩减,有的业者转换跑道,去航海从事洗衣工作。陈忠根是个典型例子。10余岁,进入干洗业这一行,从学徒开始做起,每天开业第一件事就是把昨天收下的衣服做个记号,标明属于哪位顾客的衣物,以免弄错。首先学洗,经过半年的训练以后就开始学习烫。起初烫裤子与衬衫,一年后有点经验就开始烫大衣与女装。11]学徒要三年才能掌握这门手艺,后来他接手父亲的生意。1965年他转换跑道,到德国船务公司担任洗衣员。12]

印裔洗衣业

印度的洗衣业历史悠久,洗衣员是印度阶级制度之一项级别。洗衣场在印度语中称为Dhobi Ghat,意思是洗衣码头。19世纪中期孟买政府为洗衣店提供一个公共洗衣场所。Dhobi是姓氏,专指洗衣人,他们世代相传洗衣的职业。13]新加坡称洗衣员为Dhoby,洗衣坊称为Dhoby Ghaut,14]他们用拍打式洗衣,擅长洗沙丽。英国殖民时期,印度劳工被征用到新加坡军营当洗衣员。他们用河水洗衣服,然后把衣服晒在空旷草地上。相反地,华裔则绑一条绳子晒衣服,以免弄脏衣服。15]可见华裔与印裔的晒衣之别。

印裔洗衣店早期是包工制,主要收医院的衣物来洗。50、60年代新加坡印裔洗衣店,如Vasantha Laundry、Narayanasamy Laundry、 Marimuthu Laundry和Karrupiah Laundry 等等,16]主要分布在波东巴西(Potong Pasir)和加冷(Kallang)。他们的顾客以欧美人士与印裔为主。1953年Dandayodapani Kasinathan自印度到新加坡发展,投靠舅舅谋求出路。当时其舅在实龙岗路上段(Upper Serangoon Road)开设洗衣店。1950年至1980年间很多来自Kasakadu乡村的印裔在波东巴西开设洗衣店。17]

洗衣公会

新加坡华人洗衣公会公布统一的价格表

新加坡华人洗衣公会会员证

新加坡洗衣公会有两个组织,其一新加坡华人洗衣公会,成立于1938年。洗衣公会的会员,洗衣业300人,干洗业约100人。18]公会成立的目的,为了联络同业的情谊,谋求同业的福利。黄星文(Ng Seng Mun)的父亲在新加坡华人洗衣公会担任秘书长职务,订立洗衣店营业时间,一天8小时,公休假5天,包括农历新年4天与劳工节1天。19]另外,也设有互助部,每当会员去世,其家属可以获得互助金,比如帛金(奠仪)2元。20]战后会所设于尼路(Neil Road)77号,租用肇庆会馆内一间会议室作为办事处。自家用洗衣机面世以后,洗衣业受到极大打击,洗衣公会的人数逐渐减少,随即走入历史。

其二是星洲华侨干洗公会,为上海籍的组织,成立于1946年,发起人为石金财、蔡和靖、徐纪来、柴文吉、王根发、周根宝、张品兴、朱炳墅、俞根利和高乾隆等人,并推举石金财为首届会长,会员包括联邦柔佛州,合计100余人。会所设于仰光路,后迁至芽笼,继后又迁到卡佩芝路4号,乃属三江会馆的产业,因属同乡团体,仅缴象征性屋租150元,21]1960年又设立慈善互助部。 22]后来附设于三江会馆,而会员人数不断减少,于2000年左右解散。

(作者为台湾国立政治大学国家发展研究所博士)

注释:
[1] 陆国俊,《美洲华侨史话》,台北:台湾商务,1994,页59。
[2] 曾然,〈纽约华侨洗衣业情况汇〉,《广州文史》,http://www.gzzxws.gov.cn/gzws/cg/cgml/cg10/200808/t20080825_3679_3.htm,参阅自2017年5月16日。
[3] 佚名,〈我国洗衣业的一般状况〉,《南洋商报》,1980年1月30日。
[4] 口述历史中心-陈梅:001014/1,页11。
[5] 郑新论的访谈,2017年4月28日。
[6] 郑新论的访谈,2017年5月2日。
[7] 口述历史中心-陈忠根:000338/1,页2。
[8] 口述历史中心-陈忠根:000338/2,页19。
[9] 口述历史中心-陈忠根:000338/1,页5。
[10] 戴宝康的访谈,2017年5月29日。
[11] 口述历史中心-陈忠根:000338/1,页12-13。
[12] 口述历史中心-陈忠根:000338/1,页10。
[13] 林以君、李碧莲、潘俊宏、蔡秉儒,<印度孟买千人洗衣坊GhabiGhat>,《联合报》,https://vision.udn.com/vision/story/9671/1720326,参阅自2017年5月31日。
[14] 口述历史中心-Ng Seng Mun:000852/3,页31。
[15] 口述历史中心-陈梅:001014/3,页31。
[16] 口述历史中心-Dandayodapani Kasinathan:001264/4。
[17] 口述历史中心-Dandayodapani Kasinathan:001264/6。
[18] 口述历史中心-Ng Seng Mun:000852/3,页29。
[19] 口述历史中心-Ng Seng Mun:000852/2,页14-15。
[20] 口述历史中心-陈梅:001014/3,页35。
[21] 陆有德,〈星洲华侨干洗公会〉,《三江百年文化史纪念特刊》,新加坡:新加坡三江会馆,2001,页56。
[22] 口述历史中心-陈忠根:000338/2,页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