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心锦绣
——为胡锦伟《仿佛若有光》而写
文图·何华
去年九月,在杨君伟新书《扬声堂》发布会上,遇到胡锦伟,我对他说:“一向喜欢你的文字,‘八方’很希望也能为你出一本书。”随后,这事就逐步展开并得以落实。一年多后,眼看锦伟的新书《仿佛若有光》就要付梓,真为他高兴。锦伟说我是这本书得以出版的主要推手,并问我可否写个序。我没有理由不写。此刻,我正在老家合肥度一个“悠长假期”,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面朝南洋,写这篇序文,应该是冷静客观的。
和锦伟认识有些年头,但几乎没什么交往,偶尔在某个公共场合(音乐会、画展、发布会之类)碰上,客客气气打个招呼。但对于他的文字,我是熟悉的,我不止一次对别人说我欣赏锦伟的文章。如果说“文如其人”这话有一定道理,那么,反过来推测,我也是“熟悉”锦伟这个人的。
锦伟曾先后在新马两地担任过电台广播员和电视新闻主播,目前是本地奢华时尚杂志《风华》副主编。他的职业使得他有机会接触世界各地的名流,他访问过的艺术家不计其数。本书的文章涉及时装、绘画、设计、美酒、杂志、旅游等领域,写这一类“金粉文章”,弄不好就让人觉得珠光宝气、炫人耳目甚至华而不实。当然,这样去写也无不可,照样有读者,不少跑时尚圈的媒体人就这么写呀,一写就是很多年,沾沾自喜,没有长进。但锦伟不同,他不满足这般浮光掠影的写法,他总能在时尚里找到“感动点”,把时尚与人生、世情、甚至政治结合起来,让时尚升华。他怀抱一颗朴素的初心,去写锦绣文章,用冷眼去旁观灯红酒绿、衣香鬓影,进而挖掘繁华背后的无奈与伤痛。
他在《血色柔情》一文里,写了肯尼迪总统夫人贾桂琳那件著名的血衣。肯尼迪遇刺时,鲜血染红了身边第一夫人贾桂琳的粉红外套。惨祸发生后,她拒绝清洗外套上的血迹,并且穿着它出席丈夫的副手詹森在空军一号机舱里举行的总统就职仪式。“她以柔情的粉红混搭残忍的血色记忆,对冷血暴行提出严厉控诉,同时以这套触目惊心的‘血衣’提醒人们莫忘前任总统。一袭典雅的套裙,蕴藏着政治智慧与立场;穿衣不仅仅是为了美感,更是一种政治的表态。”锦伟在《来不及开瓶的醇香》里,写了生命的无常。餐饮界名人克里斯琴瓦纳克(Christian Vanneque),巴黎米其林三星级餐厅La Tour d’ Argent前任首席侍酒师。他以11万7000美元买下一瓶1811年份、波尔多滴金酒庄酿制的甜白酒,打算2017年8月开瓶——庆祝他入行五十周年。可老天不成全,2016年1月他就病逝,未能喝到这瓶珍贵的美酒。令人兴起“今朝有酒今朝醉,莫使金樽空对月”的感慨。
仅举上面两篇例子,读者就可领会到锦伟是如何写霓裳羽衣和杯酒人生的。他写出了上流社会暗藏的危机与遗憾。
锦伟在马来西亚麻坡小镇度过了人生的前二十年,这为他的华文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也为他的人生乐章“定了调”。麻坡,我去过好几次,喜欢这里的安静与淳朴。慢,是麻坡的生活节拍,锦伟也是一个懂得“慢生活”的人。麻坡人,虽然简净,但懂得享受一日三餐的家常美食,这样的日子是可以天长地久过下去的。骨子里,锦伟也在追求天长地久的“素净时光”。小镇岁月,让他变得深邃。
书里收有一篇《伤逝曼哈顿》,纪念他的大学学长兼好友曾志伟——英年早逝的诗人路加。锦伟在飞往纽约的前夕得知好友离世的噩耗,纽约之行尽管“笙箫管笛、歌舞升平”,音乐剧也好,服装秀也罢,都失去了意义。他一个人漫游曼哈顿,满脑子都是逝者的点点滴滴,他穿梭于当下和回忆之间,灯火辉煌的曼哈顿成了“南洋伤逝”的背景,有了这一衬托,也就更加伤痛了。
锦伟的文字不铺张,不累赘,没有文艺腔,他懂得控制。他在《垃圾》一文里,谈到侯孝贤的电影《恋恋风尘》的男女主角原本有一段感情充沛的对话,很煽情,最后被侯孝贤剪掉了。因为侯导不想让这场戏破坏电影整体上的含蓄风格。这个例子启发了锦伟,他接着写道:“懂得节制,才能减少垃圾。每次写完一篇长文,总会来回读几遍,看哪些部分不够精炼,需要删减,又或者哪些环节描绘得过火,太过天花龙凤,然后把这些画蛇添足的繁杂枝叶修剪整齐,直接传达文章的核心精神。经验告诉我,越是苦心经营的细节,因为下手过重,往往导致整体失去平衡。”我非常认同锦伟的这段话,他道出了作文的真谛。
好的文字令人舒服,让人回味。锦伟的文字做到了这一点。奢华,不是每个人可以追求到的;但追求“舒服”,我们都有可能做到。我现在开始变得任性了,不舒服的人,我不理;不舒服的文字,我不读;不舒服的音乐,我不听;不舒服的衣服,我不穿。徒有虚表的好看或卖弄,没用。锦伟大概也是这么想的,他对设计的看法就是如此,好的建筑设计,应该是住得舒服的;好的家具设计不仅仅是个摆设,应该有实用功能。
本书有一篇《一起变老》,开头,锦伟这样下笔:“终于买下盼了好久的蛋椅(Egg Chair)摆在客厅临窗靠墙的角落,每天回到家里,坐上这张丹麦设计师雅各布森(Arne Jacobsen)在1958年为哥本哈根皇家酒店定制的休闲椅,让蛋壳般弧度完美的椅背轻轻拥抱,在英国设计师汤姆迪克森(Tom Dixon)的Void Lamp幽浮造型金属吊灯的温暖光线笼罩下,心里充塞着被孵育的满足与温暖。”
上面这段描述也是我读这本《仿佛若有光》的感受:非常舒服。恍恍惚惚中,我就躺在这把令人惬意的蛋椅里,在这样温暖的光线下。是的,仿佛若有光。
(作者为本地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