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虎队成员何永道专访

何永道在家中接受专访

2015年3月20日，一百多位前新航机师、工程师和空乘人员举办了一场大型生日派对，为95岁的退休飞行员何永道过生日。参加生日会的很多人都已经退休，其中多数曾是何永道的学生或前同事。生日会的主办者、新航退休机师Alex告诉我，何先生是一个传奇！他曾经参加过第二次世界大战，与美国飞行员一起对日作战。他是当时大名鼎鼎的飞虎队的一员。

生日会上，何永道谈笑风生，精神矍铄，而且可以满场走动，与学生和前同事们相互敬酒。可见老人家的身体真好。日前，记者到他在白沙的住家，对他进行专访。在这个公寓式组屋的客厅里，首先看到的是一张何永道年轻时身着军装的肖像照。

祖籍广东顺德的何永道，1920年3月21日出生于怡保。他是新加坡唯一健在的飞虎队成员。当年他是怎么回到中国，加入到由陈纳德将军领导的飞虎队，最终成为一名轰炸机飞行员的？那得从78年前说起。

考中国空军，却成了飞虎队成员

中日战争爆发那年，年仅18岁的何永道刚从怡保圣麦克书院毕业，怀着梦想前往香港求学。当时中国北方的战事离他还很遥远。而且香港是英国殖民地，日本敢向英国开战吗？可是没想到，四年后太平洋战争爆发。日军进攻香港，英军很快就投降了。当时在港大读书的何永道，一夜之间成了难民。面对凶神恶煞般入城的日军，何永道选择和同学一起逃出香港，辗转到了韶关，进入中山大学学习。

当时前途茫茫，自己的家乡—怡保也已经沦陷，返回马来亚是不可能了。而且战争阻断了经济来源，他当时连生计都难以维持。正在绝望中，他看到中国空军招募飞行学员的广告，于是他毅然报名，并辗转到桂林投考。没想到，还真被他考上了。

中日战争爆发后，经过淞沪、南京、武汉等几次大规模空战，中国空军基本上已经拼光了。当时援华的苏联航空志愿队，也因1941年日本和苏联签订互不侵犯条约而撤走。危难之际，由美国退役飞行官陈纳德创立的飞虎队，在昆明首战告捷，大大鼓舞了中国军民的士气。

其实陈纳德1937年就到中国了，担任中国空军顾问。苏联撤走航空志愿队后，陈纳德受蒋介石委托成立以美国飞行员组成的美国志愿航空队。此举得到罗斯福总统的支持，允许他招募退役和现役飞行员到中国参战。昆明首战胜利后，这支飞行队被中国百姓亲昵地称为飞虎队。陈纳德和队员们觉得这个称呼好，于是设计了一只长翅膀的老虎作为队徽。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美国直接参战。陈纳德也获恢复美军现役军官的身份，之后还升为中将，负责指挥美国第十四航空队。原志愿航空队则被取消，编入第十四航空队。不过，飞虎队的称号被延用了下来。

与此同时，美国也通过租借法案，援助中国大量飞机。中国迫切需要培养更多飞行员。为此空军招募大批学员，先是在昆明和宜宾进行训练。但因天气恶劣、缺乏油料，进度极为缓慢。于是新的计划出炉了—中美两国决定挑选180名学员到印度受训。何永道就是其中之一。

赴美受训，回国后编入中美联队

在美国进行为期一年的飞行训练。中间背手站立者是美国教官

在印度训练，其实只是一个开头，真正目的是要淘汰一批人。因为最后会有120人被送到美国，再接受为期一年的高强度训练。就这样，成绩优异的何永道去了美国。当时二十多岁的他血气方刚，训练起来非常拼。何永道说：“其实大家都一样，我们都盼望着尽快完成训练，早日上战场杀敌！”

第十四联队当时是中美混编，何永道他们与美国飞行员并肩作战

短短一年后，上百名飞行员开始奔赴战场，中国空军奇迹般地重生了。经过美式训练，驾着美国战机的这批飞行员，先被混编在第十四航空队，与美国飞行员并肩战斗。这种混编方式大大提升了新飞行员的战力。混编联队由美方统一指挥，但行政和人员任命，各属各的国家。双方飞行员都用飞虎队徽章，都是飞虎队的一员。

当时，何永道被编入第一大队第一中队，飞的是B-25轰炸机。这是中国空军首支装备B-25的飞行中队。战友们给自己的中队起了一个响亮的名字—悟空中队。轰炸机执行的主要任务，一般是空袭敌占区，如轰炸日军基地、军火库、铁路、桥梁和车站等设施。1944年发动的“一号作战”，何永道奉命执行战场阻隔任务，就是专门攻击日军战车与运输车队。

1944年在汉中基地，第一大队第一中队的驻地外。这个轰战机中队被称为“悟空中队”

在飞虎队P-40战机前留影（1944 年）在飞虎队P-40战机前留影（1944 年）

B-25轰炸机有很好的超低空能力，可以在离地仅15米的高度飞行。在这个高度上，飞行员能清楚的看到敌人的面孔。当时他驾着飞机对日军车队反复扫射时，看着敌人死伤惨重和惊恐万状的表情，他说：“我很解气！我终于可以为同胞们报仇了！”

在与日军的交战中，中美联队慢慢取得了优势。年轻的飞老虎们士气高涨，个个都盼着有出战杀敌的机会，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怕。何永道也不例外。他所驾驶的战机曾多次被日军击中。所幸都无大碍，只是留下不少弹孔。后来他所在的轰炸机大队还执行过对台湾和日本的轰炸任务，为抗战胜利立下了不可磨灭的功勋。

抗战胜利时，全中队的大合照

拒绝内战，重返南洋，助新航崛起

日本投降后，何永道所在部队被调到汉口，飞行任务也改为运输物资，帮忙重建。没过多久，国共双方开始内战。何永道决心不参加这场中国人打中国人的战争。他以父母年迈为由，向长官请了长假，回南洋探亲。

三个月后，他回中国转入中央航空公司，成为一名民航机师。1949年5月，解放军的隆隆炮火开始逼近上海，国民党大势已去。何永道赶在上海失守前，与他追了三年欧亚混血的上海女孩罗慧敏匆匆完婚。很快他被派去执行任务。临别时，他告诉新婚太太做好随时撤离的准备。果然，在上海失守前一天，何永道在执行最后一趟任务时，冒险把太太接上飞机，飞往香港。

后来，香港的中央航空和中国航空发生“两航起义”，大部分机师驾机投奔新中国。而何永道选择回南洋，加入当时刚刚起步，总部设在新加坡加冷机场的马来亚航空公司。

50多年前加入新航前身马来亚航空，成为公司第一位本土华人飞行员

何永道刚加入时，公司只有六架飞机，机师清一色的是洋人。这就是新航的前身了。而何永道也成为新航第一位本土华人机师，并从1963年起担任飞行教官，为新航训练了超过260名飞行员。他为新加坡航空事业作出的贡献，从新航的飞跃式成长就可见一斑。

1980年，何永道退休。当时他是波音747机长，在公司服务了29年。数不清的国家元首、总统、总理、苏丹等坐过他的飞机。他一生总飞行时数超过2万小时！何先生说，如果条例允许的话，当时他还很“年轻”，完全还可以飞。可是一转眼，他退休已经三十五年了。当年他教的学生，也大部分到了退休年龄。

退休后，何永道还经常飞来飞去。他说，有三个活动他一定会去现场参加：一是奥运会，二是世界杯，三是飞虎队成员的聚会。2009年，中国抗日航空纪念馆在南京开馆，很多飞虎队成员到场。他那次也很兴奋。他还在纪念馆陈列的照片中，找到了当年的自己。

只可惜，这两年很多飞虎队成员相继辞世，仅剩美国三位，台湾四位，新加坡一位。随着老人家们行动越来越不方便，以后再聚的机会恐怕不多了。所以这两年，他在朋友的建议下，打算做一件大事，那就是写回忆录。他要赶在今年出版。因为今年是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

（作者为本刊编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