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口溜：民间文学的宝藏
文图：汪惠迪
顺口溜（doggerel）是中国民间流行的一种口头韵文，句子长短不等，纯用口语，说起来很顺口。因为押韵而且形制短小，所以易于传播，是中国老百姓喜闻乐见的一种文学样式。
顺口溜大多出自民众之口，加之在传布过程中你修我改，因此无法查考作者姓名。有的顺口溜是文人所作，但是出于某种考虑，如政治原因，故意隐去姓名，借众人之口来替他传播。因此，我们所看到的顺口溜都不具名。新加坡人到中国公干、经商、旅游或探亲，在跟中国朋友聊天时，如果谈话投机，就不难听到他们脱口而出的顺口溜。
在以习近平为首的中国第五代领袖执政之前，尤其是改革开放之后的二三十年间，随着中国共产党工作重心的转移和经济体制的转型，中国社会发生了剧烈的变化。改革开放之初，外国人到中国投资、经商，最不适应的是办事要讲关系、走后门；其实，即使是中国人，无论办什么事，首先想到的是“请托”。这种风气当时叫做“不正之风”，当局想刹而刹不住，到后来就演变成“一切向钱看”，“悠悠万事，唯钱为大”。于是乎有些官员私欲恶性膨胀，一头钻进钱眼。他们醉心于权力寻租，热衷于权钱交易，置房产，买别墅，养小蜜，包二奶，不亦乐乎。到十八大召开前夕，“一切向钱看”已经成为许许多多中国人内心深处的最高理想，这种想法至今仍盘桓脑际。人们在金钱面前，良知泯失，道德沦丧，举国上下，贪腐成风。老百姓看在眼里，恨在心里，顺口溜成为他们针砭时弊，宣泄不满情绪的最好工具。请看：
八点上班九点到，一杯茶水一张报，翻翻文件到午后，吃了中饭马后炮。
读书读个皮儿，看报看个题儿，文件看大意，过后锁在抽屉里。
这两段顺口溜前一段说的是党政机关的一般干部，后一段说的是领导干部，他们慵懒、不作为、混日子。
中国的干部，就大多数而言，手中根本没有什么权力，但因为是干部，接近
权贵或权力，所以总被老百姓高看一线。在老百姓眼里，他们还只是：
大吃不大喝，收礼不受贿，喜新不厌旧，风流不下流。
喝酒不喝醉，收礼不受贿，跳舞不定位，再晚回家睡。
这类干部虽然白吃白喝，但是“不受贿”、“不下流”、“回家睡”，就算是
“好”干部了。如果在地方上当个市长、县长、局长或处长，就有权了，那日子就好过多了：
吸烟基本靠送，喝酒基本靠贡，工资基本不动，老婆基本不用。
他们享受的是四个“基本”的生活。第四个“基本”稍嫌夸张，其余三个可
说是对他们生活的最真实的写照。有些干部收受的高级烟酒自己不抽不喝或抽不完喝不掉，就拿出去卖给烟酒商贩。这些人中午晚上几乎天天有饭局，甚至同时有两个宴请撞期，只得在一个饭局上抽支烟喝两口酒后就立马赶往另一个饭局。在饭桌上，在K厅内，在温泉中，在客房里他们大搞权力寻租，进行权钱交易。
2012年11月中共十八大后，一场反腐斗争在全国轰轰烈烈地展开了，老虎一只一只被揪，苍蝇一群一群被打，老百姓看了个个拍手称快，但是，他们心里明白，这么多的老虎和苍蝇都不是十八大后产生的，于是他们总结说：
毛泽东的干部两袖清风，华国锋的干部无影无踪，邓小平的干部百万富翁，江泽民的干部国库掏空，胡锦涛的干部贪腐成风，习近平的干部如鸟惊弓。
从邓小平时代开始，中国的干部一代不如一代，一代比一代贪渎腐败。进入习近平时代，曾经的贪腐分子终于“惊弓”起来了。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他们创作的顺口溜或有偏激之处，但基本上是有的放矢的。这六句顺口溜，老百姓们一口气说完，感觉挺爽，中共领导人听在耳里，就得深刻反思反思了。
顺口溜的题材并非局限于暴露社会负面现象，其内容涉及各种课题，例如恋爱、婚姻、家庭、饮食、保健、养生、学习、交通、企管，等等。请看：
关于恋爱、婚姻的：
和你碰碰头，两悦情相投；和你亲亲嘴，柔情满怀醉；和你抱抱腰，幸福我
想要；和你勾勾手，缘定相厮守|想你想得睡不着觉，念你念得心怦怦跳；恋你恋得鬼迷心窍，爱你爱得快要死掉!（除最后一句，其余各句句终标点一概省略。）
关于饮食、保健、养生的：
大蒜是个宝，常吃身体好|一日俩苹果，毛病绕道过|核桃山中宝，补肾又健脑|小小黄瓜是个宝，减肥美容少不了|夏天一碗绿豆汤，解毒去暑赛仙方|每日三餐，调剂适当，蔬菜水果，多吃无防；按时入睡，定时起床，起身要慢，勿急勿慌|药补食补，莫忘心补。以财为草，以身为宝。烟熏火燎，不吃为好。油炸腌泡，少吃为妙|若要百病不生，常带饥饿三分|人有童心，一世年轻|一日三笑，人生难老。
关于学习汉语拼音的：
单韵母，很重要，发音口形要摆好，嘴巴张大 a a a ，嘴巴圆圆o o o ，
嘴巴扁扁e e e ，牙齿对齐 i i i ，嘴巴突出u u u ，嘴吹口哨 ü ü ü |一声平平左到右，二声就像上山坡，三声下坡又上坡，四声就像下山坡|a o e， i u ü，标调多按此顺序；如果 i u 紧相连，标到后者头上去。
关于学习英语语法（be 的用法）的：
我用am，你用are，is连着他，她，它；单数名词用is，复数名词全用are。变疑问，往前提，句末问号莫丢弃。变否定，更容易，be后not莫忘记。疑问否定任你变，句首大写莫迟疑。
顺口溜不仅华语中有，方言中也有，而且十分丰富。请看：
福建话中的：
天乌乌，卜落雨。榉锄头，巡水路。海龙王，要娶莫。龟吹萧，鳖打鼓。火荧挑灯来照路。田鲵榉旗唤辛苦，水蛙杠轿目吐吐。
广东话中的：
讲就天下无敌，做就有心无力|一分两分，储到结婚|外表斯文,内里open|三个女人一个墟，三个男人昂居居|一代亲，两代表，三代嘴苗苗，四代见面都唔叫|马照跑，股照抄，舞照跳，鸡照叫。
上海话中的：
原来时间，老辰光；厚颜无耻，老面皮|老奸巨猾，老门槛；吹牛连天，老牛三||搬弄是非，嚼舌头；遭受指责，吃轧头|有钱摆阔，掼派头；吹毛求疵，扳叉头||脚底流脓，坏胚子；伏案疾书；爬格子|不务正业，浪荡子；话不兑现，放鸽子。
上面共有三组，均用||隔开；每组四句，均用|隔开。第一组四句都含“老”字，第二组四句都含“头”字，第三组四句都含“子”字；含“老”“头”“子”的都是上海方言词语，是对前面的华语词语的解释。光是这样方言—华语对译的顺口溜，就可以说上半天。
顺口溜是中国民间文学的宝藏，值得我们去深入研究。（作者按：本文是对《顺口溜：中国社会的写真》一文的补充，《写真》一文请参见新加坡《联合早报》2015年6月19日言论版。）
（作者为前新加坡报业控股华文报集团语文顾问）
